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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4章 风雨行(34)

「十二郎喜欢此景吗?」

张三负手缓缓走上前去,秦宝跟上,房玄乔跟着走了几步,在距离数十步的位置停下,而王五郎干脆没动,只隐身在河堤下方的阴影中,持弓搭箭肃立。

「如何不喜欢?」李清臣轻飘飘做答,却又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后反问。「张三郎是在试探我?担心我人要死了,万念俱灰,不能帮你做事?」

「只是担心你罢了。」张行负手走到跟前,望着星月波荡的河面叹道。「若非心如死灰,谁人不喜夏日风景?」

「不至于。」李清臣缓缓摇头。「不过你说得对,我确实难舍夏日星汉,不然也不会在这里贪图一时了。」

张行点点头,负手与对方并肩而立,看了一会,忽然来问,却是个离题万里的话语:「十二郎知道汉吗?」

「天上星汉,地上河汉,何其美哉?有谁人不知?」李清臣平静做答。

「可惜了。」张行叹道。「当日白帝爷厚积薄发,断江斩龙以出汉水,迅速扫荡天下,却来不及建制立朝便登位而去,否则他所建皇朝怕不是要以汉来称。」

「有道理。」李清臣思索片刻,点点头,复又来问。「那伱呢?」

「我?「张行一时不解。

「你若建制立朝,称什幺?」李清臣俨然好奇。

「没想过。」张行有一说一。

「是没想过皇朝名号,还是没想过称帝?」李清臣继续来问。

「都没想过。」张行干脆答道。「我这些年的迹象你李十二难道不知道吗?全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就连当日造反,也不过是一怒为之,哪来这幺多念想?」

「我不信。」李清臣摇头道。「你造反的举措,分明是个有章法的。」

「有章法跟处心积虑没关系。」张行辩解道。「早在东都我天天与李四郎他们掰扯,何况还有这幺多典故、历史可以借鉴。」

李清臣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若是这般,你就真是个造反的天生之才了。」

张行摇摇头:「既来之,且安之,若大魏蒸蒸日上,我说不得是个顶尖的大奸臣!」

乱世之贼首,治世之奸臣吗?

「那你要当皇帝吗?若是当准备起个什幺名号?」李清臣将乱七八糟的心思摒除,继续来问。

「当也可以,不当也可以,什幺名号都无所谓。」张行实话实说。

「那你倒是豁达。」

「不是豁达,我也有念想,我老早就想做至尊呢……若是能跟白帝爷一样证位至尊,皇帝不皇帝,皇朝叫什幺名号不无所谓吗?」张行依旧坦诚。

李清臣终于扭头来看身侧这人,半晌方才笑道:「我也想过证位至尊,非只是我,这天下怕是有一半的人小时候都想过证位至尊,只不过几乎所有人的证位之路都早早被截断了,你现在还没有看到断头路罢了……这算什幺念想?」

张行这次没有再做解释,一面是觉得没意思,另一面是他忽然莫名的看出来,对方虽然言语如流,可实际上却气虚空乏,只如夜间一盏将灭油灯一般,那面对这盏灯时自然不免小心……这厮是真要死了。

就这样,两人安静了一会,还是李清臣重新开口:「我说这些,到底还是想问你,如果你最后不当皇帝,没证位至尊,那你做这些到底有什幺用?不是白做了吗?」

张行想了一想,忽然醒悟,回头看了眼房玄乔,然后才正色来告李清臣:「李十二郎,若是你想验证房家小子跟你转述的言语,当然无妨,因为我从始至终都是这幺计较的!」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李清臣冷笑反问道。

「是但行好事,前程自往上走,因为前程始终是有的。」张行正色相告。「只不过,这个前程未必是个人的,说不得便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也说不得是先往下走,再往上擡。」

李清臣缓缓点头:「具体讲法,房玄乔这几日已经跟我细细说了,我想问的,你是真信这个吗?」

「我当然信。」张行笑道。「不过未必是你想得那种『信』,我这个信,不是靠意志、德行那种信,而是更类似于相信春夏秋冬、三辉四御、天地陆海的信,是相信火能融冰,冰化了是水的这种信,我觉得这就是天地间基本的道理,不会因为人的念头动摇……而且,也不光是好事,若行坏事,前程自往下沉。」

李清臣沉默许久,方才叹气:「这就是症结所在,我信你是真信这个的,但我没法证实它,也没时间证实了……」

张行默不作声。

李清臣忽然回头:「秦二,你信吗?」

「我信。」秦宝在后面几步的距离摊手以对。

「你能懂这个?」李十二郎面露不屑。

「三哥信,我信三哥,自然也可以信。」秦宝自有他的道理。

「也是一个说法。」李清臣转过头去,对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笑了笑。「而且像他这种人委实不少……」

话到这里,这位靖安台少丞复又肃然起来:「但这个法子于我无用,我是注定不能得其道了。」

张行一声不吭,秦宝则盯住了这个算是生死之交的背影,更远一点的位置,房玄乔心中则幽幽一叹。

过了不知道多久,李清臣方才继续言语:「那就不说闲话了,秦宝跟我说了你们的意思,但我只负责传递条件,绝不会为你们做多余计较……若是退兵,你们能给什幺?」

「俘虏。」张行脱口而对。「三万禁军俘虏,可以尽数交还。」

「这倒是盘硬菜……怪不得你有底气来此。」李清臣微微颔首。「还有吗?」

「之前俘虏的禁军随从人员里,无论是工匠、内侍、宫人,只要是家在东都的,他们又乐意回去东都,我们都可以放回。」

「皇帝和太后呢?」

「不可以,我们黜龙帮就是为了反魏才起来的,大魏皇室便是我们黜的第一条龙,怎幺可能放回去让你们继续供着当皇帝?」

「那禁军俘虏里,包括司马化达跟司马进达吗?」李清臣顿了一下,继续追问。

「不包括一卫将军以上的人。」张行划出了线。「这一战是他们违约挑起来的,冤有头债有主,这些人被我们捉到便归我们处置。但反过来说,没被我们抓到也不关我们事,司马兄弟如今尚在城中,不是我们俘虏,你们如果确实想要,也不是不能让开道路,只他们有什幺意外,也不是我们黜龙帮要承担的。」

李清臣点点头,不置可否:「鱼皆罗老将军必须要回来。」

张行笑了笑:「十二郎,你露怯了,鱼老将军没在我们手里,他跑了,这位老将军经验太丰富了,一下子就嗅到了我们的包围,早早如一条鱼一般钻出去了……不过,你也别指望他能助你们,因为他是从三汊泽那里钻过去,然后渡过淮水走的淮南。」

李清臣一愣,也不由笑道:「原来如此,确实是我露怯了,我只看你们兵马齐备,还有追击张虔达他们的别动军,便以为鱼老将军那里已经覆没。」

张行笑而不语。

「地盘怎幺划?」李清臣收敛心神,继续来问。

「你们想怎幺划?」张行反问。

「很简单,谯郡这里双方以涡水为界,再往北,以郡界划分,你们是梁郡、东郡,我们是淮阳郡、颍川郡与荥阳郡。」李清臣言之凿凿。

你在想屁吃!

下面王五郎都差点擡起宝弓了。

「荥阳自然是我们的,独龙囚关归你们,淮阳也可以认了赵佗,但谯郡当然也是我们黜龙帮的。」张行并没有生气,反而给出了一个极为优惠且极为出其不意的条件。「不过,河内郡咱们可以以沁水入河口那段线为界,把大部分河内郡都给你们……之所以不能全给,是因为我们不能把荥阳郡北面隔河暴露出来……你看怎幺样?」

下方王五郎懵住不说,便是李清臣都有些懵了,半晌才来反问:「这幺宽大吗?」

当然宽大,因为两个世界相似的地理环境,河内郡一直是最顶尖的大郡,经济发达、人口众多,而且还是东都的北面屏障,这个条件自然宽大。

「没什幺可计较的。」张行坦诚以对。「我们黜龙帮意欲在北,并不想跟你们包括白横秋过度纠缠,河内郡固然民丰物饶,但却夹在晋地与东都之间,给你们,我们只要防御红山、紫山几条通道就行,你们也能获得东都屏障,何乐而不为呢?」

李清臣思索片刻,微微颔首:「若是这般,也不是不行。」

「还有什幺吗?」张行追问。

「没有了,还能有什幺?」李清臣反问。「你总不会想问月娘和秦二他母亲的事情吧?我也好,司马正也好,是这类人吗?」

「当然不是说这个。」张行摆手笑道。「我是说,不用签一个合约吗?双方约定疆界、停战三年或五年,不禁商贸旅人,共同维护官道、航道……」

「你在想什幺?」李清臣有些无语。「东都里的那些人会允许朝廷跟天下最大的反贼构约?」

「可以是密约。」张行迅速答道。「然后心照不宣便是……诚如你所言,我难道信不过你跟司马二郎?」

李清臣沉默片刻,正色给出答复:「若是这般,我这里是可以说给司马二郎听的,但你们不要以为我就能如何动摇他……」

「不是指望你动摇他、说服他,而是希望十二郎你能让司马二郎恢复清明,拿出一方领袖的姿态来做事。」张行叹道。「不能人没死,心先钝了。」

李清臣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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