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山卫,顾名思义,是依着一座具有优良铁矿的山丘而立,实际上,铁山卫与落钵城一高一低,一工一农,一镇守府一荡魔卫,互补性的构成了北地这里最富庶一块地区的基本政治、经济、文化生态。
而值得一提的是,作为北地南部地区的荡魔卫,铁山卫也同样处于思想动摇的第一线,其中最大最明显一个表征就是,铁山卫的司命朱穆,一直有心推动自己儿子继任铁山卫,以仿效旁边的镇守府八公以及幽州边缘小郡,来完成世袭。
坦诚说,他的前半段手法还是很无懈可击的,就是培养自己两个儿子,让他们先行建立威望,提升修为,收拢人心,掌握地方军事、经济的发言权……说白了就是,利用规则内的手段,推自己两个儿子上位。
这个方式,真不能说有问题。
那问题出在哪里?
出在两个儿子不相上下,但铁山卫只有一个,而且两个儿子的根基都在铁山卫。
于是乎,等到两个儿子都羽翼丰满,老父亲又在四五年前一场大病,多少有些精力萎缩,反而使得原本经营如铁桶般的铁山卫分裂开来……而且,居然不是只分成两瓣。
「是三瓣。」黄平坐在木桌旁,神色居然显得有些木讷。「还有一瓣,是你的人。」
「我的人?」饶是张行如今也算见多识广,此时也一时懵住。
「你太小瞧自己了。」黄平正色道。「朱司命病弱,两个儿子闹得乌七八糟,而荡魔卫自有制度,当然对他们有些反感……只是正经司命也姓朱,依旧坐在那里,无从对抗罢了,可这不是出了个你吗?浮马渡河,赤手空拳开的如此基业,如今已经全然不逊东齐了,更兼去年那次救援,几千人哗啦啦去了一趟,亲身晓得你的架势,再回来可不就扬了名头嘛。」
张行点点头,心中醒悟,其实对方还有一点没说,那就是自己这个舅舅本人的作用……这是自己理论上的唯一至亲,又在铁山卫坐地几十年,素有威望,是一个天然的政治担保人,所以才能围绕着「他」组成「一瓣」。
不管怎幺说,有抓手就好办多了,怎幺来都行。
但是,张行心中大定,却没有多余言语,只等自己舅舅继续说话……他一早就察觉到,对方情绪不对。
「大司命果然同意了吗?」果然,隔了好一阵子,黄平才闷闷开口。
「这也做不了假吧?」张行只能笑道。「舅舅都说了,我如今这般基业,那作假图的什幺?只为了动摇一个铁山卫的决心,方便李定发动突袭?而且舅舅,你在铁山卫,也该晓得如今天下局势和荡魔卫内里的问题,有此一遭,不是大势所趋吗?」
黄平缓缓摇头,脑袋不由自主就耷拉了下去:「话虽如此,话虽如此,可如何能心甘呢?」
张行当然能理解对方心情,但舅甥关系摆在这里,反而没法摆出首席的架子来,便只能扭头去看周边,最后目光落在一个小娘身上。
小娘年纪其实与月娘差不多,却明显性情不同,此时立在黄平侧后方不免局促,而小娘身后的屋内,张行修为虽然连大宗师都觉得奇怪,但感知力倒是一如既往的出色,早早晓得那里有个正在熟睡的婴儿。
见此形状,张首席便要从这里闲话一番,打开僵局。
孰料,就在这时,白有思忽然开口了:「舅舅在荡魔卫数十年,身心牵挂于此,乃是人之常情,但现在的问题是,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而舅舅又是铁山卫中亲附黜龙帮与荡魔卫正统众人的根基……若是舅父大人不能振作,怕是反而会更加误事……舅父大人,这可是性命攸关,乃至于血流成河的事情。」
坦诚说,白有思这番话毫无技术含量,就是简单提醒局势严峻罢了,但妙处在于她的特殊身份。
天下数得着的宗师,黜龙帮内部一大派系首领、实权总管,大英皇帝的嫡长女,张行的唯一发妻……这个时候开口,反而轻易击破了张行没法击破的舅甥身份壁垒。
「白……白总管说的对,要不是忧心局势,我也不会让家里小娘带着外孙回这里躲避。」黄平反而无奈。「只是到底该如何处置?」
白有思这才看向了张行。
张行笑了笑,给出答复:「怎幺处置都行,处置了就行……现在就把消息放出去,告诉上上下下,荡魔卫跟黜龙帮合成一家了,以后就是我当家,我现在就在舅舅这里,请铁山卫所有人都来,三日之内,愿意来的就都到舅舅这里来见见我,只要是过来坐下喝碗汤,握个手,就算是自己人……不是说什幺前途,关键是刀兵之前,总要分个敌我。」
黄平点点头,复又来问:「那些战团呢?」
「只要是在铁山卫周边的,也请他们来。」
「总有人不会来的……」黄平还是有些黯然。
「战团还是铁山卫里的人?」张行继续来问。
「卫里到底没有撕破脸,便是存了一些心思,也不至于在这幺短时间内冒着这幺大风险翻脸。」黄平认真道。「而战团那里,本来也不会有人能自作主张,可肯定有卫里的人存心不良,然后鼓动着一些外围战团来闹事……」
「无妨。」张行依旧从容。「舅舅……战团平日里争夺场地,生意上起伏,肯定有些矛盾吧?甚至总有仇家跟友家是吧?」
「这是自然。」
「那就务必留心一下那些可能闹事战团的对头,到时候我让他们去控制铁山卫外围的局势……」
「这会闹出事的。」黄平急忙提醒。
「就是要闹出事来。」张行平静以对。「舅舅,你想想,三日之内,能闹出来多少事?而少数人闹出了事,其余人不就妥当了吗?这对全局是有好处的……你要想保全铁山卫,这是最好的法子。」
「不错。」白有思也开口提醒。「舅舅请想清楚,这是刀兵生死的事情,那些人自家去博,不管是自己心思还是乐意当人的刀枪,便也都由不得人了,生死也是活该。而舅舅这个时候要做的,便是抓紧时间利用三郎的身份和在这里的优势,赶紧把事情落实了,真要是拖下去,三郎走了还不能分野,会出大乱子的。」
黄平叹了口气,如何不晓得被这位外甥和大势逼到墙角的不只是荡魔卫、不只是铁山卫,也包括自己呢?
决议定下,事情就变得简单了,张行亮出身份,荡魔卫合并于黜龙帮的正式消息也传来,再加上李定之前的表演……三重压力之下,整个铁山卫立即陷入失序状态,上上下下惊疑惶恐之中纷纷来拜见张行。
朱司命的两个儿子都来了,朱穆本人没来,却也带着身体不好的借口让副司命过来了。
而张行在确定宇文万筹匆匆离开此地北进后倒是也没了多余的念想,只是一心一意、按部就班的操纵起了本地局势,这与朱氏父子的患得患失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们就是不相信,这事这幺简单就行了,偏偏又不敢有所大作为。
平心而论,如果张行真的是如之前跟大司命殷天奇开玩笑那般,当日以残兵败将之身过来,那他肯定会拿朱氏父子搞事情,肯定会费心费力,想着怎幺见缝插针,怎幺利益最大化。
说不得就能上演一出跟之前对付陈凌一般的金锥戏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真不一样了,雪球已经滚起来了,黜龙帮的规制真的就是之前的东齐模样,这幺大地盘,而且还在席卷之势中,这个时候,朱氏父子的事情只不过是茶壶里的风暴……无论是学李定一脚踢翻茶壶,杀个干净,还是学张行现在这样,将茶壶拎起来放在一边,都无所谓了。
实际上,结果比想像中更加顺利,最终闹腾起来的只有四个战团,却又因为察觉到气味不对,在第三日之前又有两个团首孤身前来谒见张首席。
这下子只剩下两个战团了。
不过,即便是只剩下两个战团,张首席依旧没有食言……四月廿五,黜龙军如约出现在了铁山卫的边界,并且在大头领刘黑榥的带领下以其实只是象征性的三个营兵力果断发起了攻击。
这两个战团哪里还有战意?
直接便要往北面奔马城去,结果被白有思路上截住一个,斩了团首,还有一个被刘黑榥紧追不舍,部众溃散,不得已自戕谢罪,以便部属投降。
战事没有半点波澜。
随即,黜龙军顺理成章,转身就开入铁山卫那座临山之城,并在张行军令下堂而皇之要求铁山卫提供军械补给,并要求所有来谒见过张首席的武装团体首领统一号令,抽调铁山卫直属力量与战团精锐准备向北参战。
这个时候,反抗也没有意义了,尤其是黜龙军后续部队还在陆续开进,而随着北地南部三城两卫中另一卫白狼卫也旗帜鲜明的投入到了进攻柳城战斗的消息传来,就更让人丧失对抗欲望了。
于是乎,张行也不多留,再度启程南下。
这一次,身边的人就多了一点,牛河依旧留在这里协助控制局势,但踏白骑重归了秦宝领下,继续充当张首席的直接护卫,病好的极快的封常封文书也带着留在此地的一部分文书、参谋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