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要紧,殷龙头回来了,正好让他接替我修河,据他自己说也擅长这个。」刚刚回到观风院,面对蜂拥而至一群人的询问,张行有一说一。「而且他还将贾务根、苗海浪两位头领带回来了,现在人在登州,消息马上会到。」
「太好了!」魏玄定大喜过望。「两位头领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这句话中间明显卡了一下,在场的人谁不是人精,哪里不晓得魏国主的意思——开战之前,一位大宗师的折返无疑是一个定心丸、压秤砣,是足够鼓舞所有人心的,相较来说,倒是两位头领,说真的,两位头领死在东夷也未必是坏事,也照样能激发士气。
只是话不能那幺说罢了!
「不错,两位头领能回来是天大的好事。」徐世英接口道。「不知道东夷情境如何?」
「不好。」张行正色道。「那位大都督当日回去便重伤难治,这一次殷龙头过去,便察觉他已经十死无生,就是这几个月了……但他活着的时候,并没有把持军政大权不动,而是有意识的让渡军权给了宗室大将王元德,以求在东夷内里完成一个以王元德为主的新平衡,并没有闹出内乱,而王元德那批年轻人算是感受到了郦子期的好意,一心一意要整合东夷打过来。」
「话虽如此,不还是晚了吗?」陈斌冷笑道。「他也想不到咱们能在数年内建立这般基业吧?真要打,那就打,便是将来他不来找我们,我们也要去东夷走一遭呢!」
「陈公说得好!」刘黑榥在人群后面喊道。
「首席。」陈斌没有理会身后那厮的喊叫,径直来言。「当务之急是大战马上开启,咱们要不要提前召开一场大会,把事情定下……」
「可以开一场会,但没必要召集所有人开大会,因为战事说来就来,召唤稍远的领军头领的话会来不及。」张行即刻应许。「就让邺城周边的大小头领们过来,时间定在晚上,以免惊动人心,内容简单一些,不要讨论什幺人事之类的,只说军务,也不要表决什幺,就是透个气,安下心。」
「好。」雄伯南立即应声。「我来召唤人,咱们晚上吞风台上开会。」
众人见说最上头几位定,也都不好多待,便三三五五离开,以待当晚。
人既走,张行也不着急,先写了一封简简讯件给贾闰士报喜,信送走后便去洗澡,洗完澡出来月娘已经做好饭,还问啥时候打回东都去?
张三爷也不理会的,只是吃饭,吃完饭也不急,又逗了已经学话的外甥一阵子,便有几位帮务部的文书过来,告知张行,有几位头领要晚一些才能来,因为是夜间,雄伯南建议可以再等一等……张首席彻底无话可说,应许之后干脆去睡觉。
睡了一阵子,时间来到三更,这才察觉到动静,于是抢在喊他的人来到观风院门前起身,然后随着对方顶着已经很圆的双月往吞风台而去。
到了这里,又等了一阵子,眼瞅着单通海也出现在了台上,会议方才开始……人不多,大约四五十个,基本上是大行台各部总管、分管,包括邺城附近的领军头领和地方官也只喊了一半来,靠近前线的根本没喊……整个吞风台上,只有两个人显得有些特殊,一个是单通海,大家没想到他会来,但他正好在巡视河道,考虑到他的地位,所以专程去河畔喊来的;另一个是刚刚从杜破阵那里「骗」来的义子军统帅阚棱,他是第一次出现在这种场合。
「大家都知道了,南方已经交战,咱们跟大英算是正式开战了。」还是传统的环形排列座位,魏玄定见到人齐,立即从最中间起身开始主持会议。「今日只说军务,不谈其他,而且是讨论和通气为主,不做表决……大家有什幺言语,都举手,我点名就起来说。」
众人自然有许多想法,但当此一问,竟然有些沉寂……原因很简单,大家都关心战争,但大部分人的对战争的想法都是最基本的忧虑和期盼,也就是月娘那种啥时候打回东都去之类的心思,而不是什幺务实的东西,更不是什幺专业的东西,自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幺。
「有确切开战的时间吗?」停了一下,还是魏玄定自己忍不住开口发问。「不是说咱们有许多内线吗?」
「有些情报,可以肯定就是这几天,但没有具体的时间。」代领靖安部的谢鸣鹤坐在座中接口道。「他们从秋收后就开始往上党、晋阳转运物资,还调度了一些部队,一两万的样子,而大约是三四日之前,鱼皆罗从河东转到上党,而且白横秋本人出现在潼关,与此同时,红山各处山道忽然被封锁,我们也不好侦查联络,只天王去看过一回,与鱼皆罗对峙了一阵子,确系是察觉对方在继续往上党增兵和转运物资。」
雄伯南点头认可,众人则议论纷纷,而既有了开头,后面便好说了。
「能不能先发制人?」刘黑榥大声来问。「咱们主动出击,省的在这里疑神疑鬼……听说殷龙头回来了,能不能请他出山,带着我们直接去突袭晋阳?」
「没必要,不差这几日。」张行扬声应道。「而且真耗不起的不是咱们。」
「请问具体在何处开战?」张世昭忽然问了一个不符合他水平的问题。
「一旦开战,自苦海至江南都要打,不过主战场一定是东都。」徐世英开口应道。「大英跟咱们之间主力交战,断然绕不开东都。」
「所以,他们从上党走,也可能是去打东都?」夏侯宁远明显诧异。
「从上党走也可能是打东都,也可能是打我们,但打我们的同时一定有主力兵马去打东都,而且从上党去打东都同时能威胁我们。」徐世英不厌其烦的强调。「至于咱们的主力也一定要去东都。」
「可是我们跟东都的盟约没有到期……」谢鸣鹤忽然转变了会议中的身份,反向做了询问。「东都不一定会邀请我们去做抵抗的,我们要破盟吗?」
众人一起看向了素来极为爱惜羽毛的张首席,要不是为这个不战之盟,之前他们就可以提前大半年直接朝东都开战了。
「之前一直拖着是可以不战,但真要是已经开战,就不能束手束脚……到时候不要理会东都,只说我们是去救援。」话到这里,张行顿了一顿。「实际上我们的确是去救援。」
「若有机会,不能一口吞了吗?」单通海略显迟疑。
「单龙头糊涂了。」谢鸣鹤笑道。「若是咱们有那个能一口吞了东都的能耐,晚几个月再吞又如何?」
「我是说战机……」单通海正色提醒。「若是他们两败俱伤,比如司马正一时真气尽了,而西都那里撤走了,有趁机攻下东都的可能时该如何?」
「那也暂时不攻。」张行毫不迟疑给出答复。「还要请千金教主去给司马正治病疗养,好让他下一次继续顶住关西……」
单通海沉默了一下,认真来问:「张首席,你坚持这般作为的缘由在哪里?是不是过于信任李龙头了?」
这话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但几位龙头都心知肚明。
张行看了对方一眼,同样认真答复:「我当然信任李龙头,但这般作为的根本缘故不是因为李龙头如何,包括之前拖着不战,本质上是因为关陇跟我们耗不起!咱们只会越来越强,他们却不能自我变革,学着我们继续变强了!」
因为月光直接撒入而并不显得昏暗的吞风台大堂内,不少人精神猛地一振,似乎抓到了面前这场最终战争的要点。
「是说修为吗?」陈斌似乎反应了过来。「当年首席一力坚持,我们提前了五六年强制筑基,现在已经有当年的年轻人可以上阵了,而他们虽然仿效,却只学了一两年,再这幺下去,往后四五年,便是我们越来越强的时候,他们却不能连续,反而会因为打仗日渐凋落。」
「是这个道理,但也不尽然。」雄伯南缓缓开口。「首席许久前就跟我聊过……关陇之所以为关陇,便是他们以家族连横,专关中乃至于天下之利,并以府兵制度将这种利扩展到极致。所以非只是往后四五年,便是再拖下去,他们也不敢真让这种人人筑基的法子续下去,否则他们内里便要天翻地覆的。」
这两人一说完,便是再不懂军事的,此时也都有些释然,大堂内竟也开始有些重压解开后的嘈杂欢笑之态。
但为首的几位,面色依然冷静,很显然还是有些要害问题没有厘清。
「其实战事的具体事宜,军务部和参谋部不知道做了多少安排和计划,说这些没意思,便是我本人若非殷龙头恰好回来接替修河,也都不愿意回邺城的,可为什幺还是回来了呢?当然不是为了吃两顿今年新发的白面馍馍。」张行缓缓开口,似乎是在斟酌字句一般。「而是我晓得,大战前到底需要安抚一下人心,要让本地百姓和下面军士知道我人就在这里,也让你们知道我坚持原定战略的决心……诸位,我知道你们对李定担任总预备不放心,我明白告诉诸位,李四郎我是信得过的,但万一他真要想着脱离控制,或者说真要反了,我就扔下东都亲自去剿灭他!再回头收拾河山!」
原本释然的那些头领十之八九又凛然起来,倒是那几位龙头当场呼了一口气出来。
他们要的就是这句话!
当然了,要这句话也就是个心安,并不能起到实际作用,或者更进一步,整个会议都是务虚的通气会,就是为了让人安心而已……实际上呢,战争的主动权似乎依然还是在人家大英手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