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算,翌日,就在今年科举开始的第一日,也就是九月十四这天,一个确切的情报随着一个人来到了东都,黜龙帮对此依然一无所知。
「五日后?」昔日靖安台黑塔处,一座新修的七层白塔顶端,司马正看着眼前并不能算是陌生之人,认真追问。
「五日后。」来人低着头,目光似乎有些游移,语气却足够坚定。
「河内?」
「河内!」
「为什幺是河内?」司马正一边问一边看向了外面屋檐下被风吹动的风铃,但很快就将目光收了回来。
「两个原因,一来是白横秋不放心晋地,在韦胜机去了巴蜀的情况下,若是他在弘农被你缠住,黜龙帮以与东都盟约的名义弃东都而全力入晋地,则晋地不可抵挡,出河内可以同时牵制邺城;二来,即便是黜龙帮与东都的不战之约尚存,可区区只残数月的虚名,不足以让两家相互取信,而他既率主力出上党入河内,黜龙帮哪怕是为了防备邺城也要出兵越界来对的,到时候两家自然分裂,以免东都如南梁一般被动合盟。」
「有道理。」司马正想了一想,微微颔首。「李公,我还要一问,不然不敢让你坐。」
那人,也就是李枢了,终于擡起头来微微一笑:「想来也是。」
「李公为何来东都?」司马正叹了口气。「或者说,为何不留在大英。」
「因为大英确系不能容人。」李枢一声叹气。「我以为自己到底是昔日八柱国之后,到了大英,总有一份香火情,但没想到,昔日跟着杨慎造反,家中基业人脉早被其余几家侵吞的干净,对我便有了警惕,又因为黜龙帮的经历,上下也都顾忌,所以回到长安,竟左右不是人,前后都无个座位。后来又请出镇地方,结果到了晋地,名义上是个副使,实际上半点兵权都不让碰,连粮草调度都专门瞒着我,若说我该忍气吞声,等上几年,了此残生,可决定天下走向的大战在前,我又委实不能甘心,所以才抢在白横秋抵达之前逃了出来。」
「有道理。」司马正点点头。「可李公就没想过回邺城吗?是怕也遭到这般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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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枢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缓缓叹出:「想过,但张行不纳我,我在邺城的旧交告诉我,张行下了密令,若我回去,就地格杀勿论。」
司马正再三点头:「原来如此,李公且坐。」
李枢这才坐到了旁边的一个空位中……这里空着很多座位。
司马正接下来并没有遮掩:「李公,你能来投,我自然高兴,尤其是东都乏人,但我有一言须与你说个分明,那就是马上开战,东都一定会陷入苦战,不熬过去,什幺都没有……」
「司马元帅何必如此?」李枢拢手苦笑。「东都是无路可走,我是无处可投,咱们正是般配。」
司马正也笑:「既如此,李公且为兵部侍郎,参赞军务,替我对接南阳,负责调度援军,接应粮草军械。同时监视黜龙帮的济阴与谯郡两行台……」
李枢赶紧起身,拱手称谢。
而司马正端坐不动,直接摆手:「李公且去……本该宴饮尽欢,或者商量军务,但我这还有客人,片刻后我就下去寻你。」
李枢愣了一下,再三拱手下楼而去。
而刚一下楼,司马便扭过头来,透过微微响动的风铃看向七层白塔的外廊……果然,下一刻,一名背着一个花布包裹的青衣老道从外廊走了进来。
司马正站起身来,恭敬一礼:「冲和道长是来取我性命吗?」
「这话从何说起呀?」来人,也就是可能是如今天下第一高手的三一正教掌教冲和道长了,不由苦笑。「无缘无故,就要杀人?」
「可是之前阁下也曾替白公杀过此间主人吧?」司马正昂然问道。
「曹林之死,是顺天景命之举。」冲和肃然道。「暴魏之亡,是土崩瓦解之势,江都那里有十万骁锐,有文武百官,结构严密,能继承暴魏弄出一番结果来算是顺理成章,可他曹林凭一己之力,立定东都,逆天逆人,又算什幺?我自然应许了白公的邀约……」
「那我不算是逆天吗?」司马正忽然打断了对方。「东都若无我,也要土崩瓦解的。」
冲和沉默许久,风铃响过三次后方才缓缓来言:「但你确非逆人。」
司马正笑了一下:「所以还是逆天了?」
「自然是逆天,」
「冲和道长,逆天什幺的到底是谁说了算?按照张三郎的道理,人心即天命,若我不逆人,如何逆天?还是说天与人竟然是相忤逆的吗?那这天算暴天吗?」
冲和神色严肃,正色做答:「官家收赋税,百姓不愿缴纳,可实际上收赋税是有一定道理的,不然道路无人养护,河流无人筑堤,灾祸之年无人救济……这个时候官与民也是忤逆的,难道就能直接说官家不对吗?真要说不对,乃是做官的收了赋税却只晓得拿来供养自家,取了民力却只给自己修筑宫殿……司马二郎,你在混淆视听。」
「道长说的对。」司马正微微收敛。「可是天不曾暴,我到底为何又逆了?」
冲和一声叹气:「这便是司马二郎你无奈之处了……便拿刚刚的李枢做个比方好了,他是大魏的叛逆,按照大魏律法,活该千刀万剐,可现在大魏亡了,他若在黜龙帮,便是有功德的龙头;若强要自居关陇名族,便是个不相干的路人;结果他竟要重新投靠大魏,岂不是自家把自家捆死了?」
司马正微微一笑:「如此说来,下面改朝换代,上面也在天意更迭了?」
「是。」冲和迟疑了一下,还是郑重颔首。「而且天意其实是顺着人心更迭的,只是总有人卡在这前后夹缝里,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
「那幺道长的意思是不是,我只要放弃大魏的名号,向着张行或者白横秋拱手而降,便算是顺应天命了?」司马正继续来问。
冲和沉默片刻,轻轻颔首。
司马正都被气笑了:「冲和道长不是来杀我的,是来劝降的?」
「我知道阁下不愿意降,但还是想来劝劝,因为阁下委实无辜。」冲和恳切来言。
司马正摇头以对:「我不要谁来可怜我,谁若觉得我是个逆天之人,便请他顺天景命,黜了我吧!」
冲和再三叹气:「我来此之前就晓得劝不动,但还是想来……司马二郎,我替你算上一卦,好也不好?」
司马正眯起眼睛,白塔上风铃摇曳不停,却终究答应下来:「正要瞧瞧什幺是天命。」
冲和闻言也不说话,将身后的花布包裹取下,然后摊开放在面前,取出了那几根不知道掷了几回的木棍,轻轻在身前一掷,然后神色微变:「老道还是第一次见这幺高的卦象……却也极合阁下。」
「请解。」司马正起身向前,来到那几根木棍跟前,方才单手做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