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谢鸣鹤重新坐下,语出惊人。「其实冯氏的利害很简单……若不能及时用上一些手段,就任由冯氏在南岭这幺繁衍生长下去,等老夫人一死或者上天去,他们就要刀兵相见,像乌眼鸡一般斗死在这南岭鸡圈里……
「当然,冯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一两支存活下去,自然是寻常,怕只怕届时要有几十上百万的南岭士民男女,为冯氏一己之私,一氏之乱做陪葬……而那时候,你老人家若是死了倒还清静,怕只怕化龙在天上享受极乐,还要眼睁睁的瞅着,那就太可怜了。」
冼夫人闻言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而笑声也将原本想要作态呵斥的冯氏子弟都给压住……就好像这几十年她一直做的那般。
「那我个人的利害呢?」冼夫人笑完,继续来问,却居然压过了冯氏的问题。
「忘了……」谢鸣鹤想了一会,忽然摇头。「就这些了……老夫人请做决断。」
冼夫人再笑:「怎幺可能一下子就忘了?是不好说,还是不能说?总不会是不敢说吧?」
「是不愿意说。」谢鸣鹤喟然道。「我曾经在邺城吞风台上见过一份文书,讲的是帮里对几位大宗师的评价。」
「哦?」冼夫人大概是今天第一次主动提起一点精神。「说来听听。」
「大约就是说,这些大宗师大约分成两类,一类是背靠着教派、政权的,这些人的命数成就是跟着背后的东西走,所谓潮涨潮落,成易败易;第二类是自己寻到了路数,开创功业的。」谢鸣鹤如数家珍。「前者最明显的是北地荡魔卫大司命殷天奇、大魏皇叔领靖安台中丞曹林、东夷大都督郦子期;后者比较明显的,是金戈夫子张伯凤,是老夫人您;比较特殊的是冲和道长、现在的大英皇帝白横秋、千金教主孙思远……冲和道长自然是三一正教掌教,但明显也有自己的念想,最起码是把三一正教的念想跟自己的念想合一了,所以他最厉害;白皇帝一开始应该是有自己道术的,但做了皇帝,不得已转向了第一类;而千金教主则反过来,他先是背靠至尊与真火教,但到了如今,却是自己要重新立道了。」
「有些道理。」冼夫人想了一想,认真以对。「但这些跟老身有何干系,为何要不愿跟老身说呢?」
「因为真道难寻。」谢鸣鹤恳切道。「如金戈夫子,自金戈至夫子,自以为自己寻得正道,但等到油尽灯枯前看到千金夫子立千金碑方才醒悟,自己路是找对了,却用错了赶路的法子,他那个只在河东开一个半坡学院的路数,彷佛旱地行舟,又似江上浮马……至于老夫人,恕我直言,您前半生披荆斩棘,后半生却钉死在这圣母山上,其实路数已经尽了,想要避免金戈夫子的结果,最好是学千金教主的路数,离开圣母山,再寻出路……只是,小子刚刚说到一半,便已经想到,老夫人是心甘情愿止于这圣母山的,非要来劝,万一劝成了,未必是是好事。」
「不错。」冼夫人微微来笑。「正是如此,老身心甘情愿在这圣母山上身死道消,不想求什幺结果。」
谢鸣鹤恭敬行礼:「这是南岭二十一郡山海百族千万生民的福气,所以小子不敢再劝老夫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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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夫人继续点点头:「利害就这些……还有别的言语吗?」
「其他的当然也能说,但相隔万里,那些虚的事情说了也无用,不如不说……」谢鸣鹤似乎有些萎顿。「反过来说,如果利害都说不动人,说什幺道德人心,也没什幺用。」
「既如此,那老身就给答复了。」冼夫人轻松以对。「恕老身不能应许阁下的请求,去北方杀无冤无仇之人。」
谢鸣鹤点点头,继续一拱手:「那祝老夫人长命百岁,此生能得见天下太平!」
冼夫人再一点头,谢鸣鹤便转身离开此间大堂……须臾来报,他竟然直接下山去了。
冯氏子弟再去看自家老祖宗,却见这位之前还精神抖擞面带笑意的大宗师,此时复又闭上双目,状若养神,似乎又成了那个神气不佳、摇摇欲坠的老妇人。
就这样,下午的时候谢鸣鹤就下了山,然后没有往南走,而是马不停蹄往北走,晚间的时候抵达熙平郡郡治熙平城,然后宿在了此间……这里不是南海郡,而是熙平郡,是之前陈朝为了尊重冼夫人驻扎之地,专门在圣母山周边抠出来四五个县凑的小郡……而从此间往北走,正是岭南中「岭」字所指的五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