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说来就来,过完年,就是三征后群雄并起以来的第八年了,张首席来到这个世界也要十年了。
十年间,他结识了无数英豪,在济水流域建立了黜龙帮,以绝对核心领导者的身份开辟了河北根据地,继而并吞北地、徐州、淮西、晋北,势力扩展到了近百郡。
期间,他带领黜龙军击败和吞并了齐郡-张须果集团、河间-薛常雄集团、幽州-罗术集团,镇压了北地八公势力;联盟,収降,合并了淮右盟、河北-登州义军、武安-李定集团、北地荡魔卫集团;还抵御了白横秋自晋地而来的一次大规模军事干涉、在落龙滩接应回了被大风卷走的别动部队、在江淮一带阻击了江都骁锐重兵集团。
甚至,还黜了一条真龙。
一桩桩,一件件,谁敢不认张首席是如今天下至重之人?
实际上,到了今年年中,黜龙帮就按部就班的开始了最后的统一战争尝试,而且目前完全不落下风……或者说,就是黜龙军占尽了上风,实力尽显。
然而,就是这幺一位志在至尊的人物,带领着这幺一支军队,却在这一年的年关,被人撵的弃城冒雪而走。
没错,司马正真的南下了。
而且是倾巢而出。
在确定两家都把自己的调解方案和最后通牒当废纸后,原本一直在东都养精蓄锐的三万众,包括了多位修为登堂入室的高级将领,在司马正的带领下,直接自东都城正南方的伊阙关排闼而出,然后自官道铺陈而下直趋南阳。
算算时间,明日下午,也就是大年初一估计就要到淯阳郡北面门户鲁阳关了,而过了鲁阳关,那他张首席最常待的武川城可就首当其冲了。
东都军军容严整,气势汹汹,其速度、兵力远超想像,无数哨骑飞奔而回,将消息带回,而张行召集几位龙头,只用了一刻钟便通过决议,立即放弃武川,向东南避其锋芒。
彼处有方城为基地,还有西唐山、雉衡山做侧翼遮蔽……当然,关键还是那句话,避其锋芒。
坦诚说,有些狼狈,而之前承受了那种伤亡,过年都在外挨冻,现在又要弃地而走,很多营头都有些士气沮丧之态,尤其是这次出兵,因为偏南的缘故,来了很多所谓杂牌军、新军——不说内侍军、牛达刚刚在徐州整编的新营头以及刚刚収降的几千淮南兵,就连伍惊风的营头也有很强的独立性,范厨子那些人也都算旧习气。
得亏张行亲自骑着黄骠马在路边不时与这些兵马交谈安抚,谁要是抱怨,便哈哈大笑,告诉这些人,黜龙军只是正常的战术转进,而真正被逼急了的,当然是此时耀武扬威的司马正。
核心是要笑,要大声笑,也不管人家懂不懂什幺叫战术转进的。
包括几位龙头也都亲自驰马往来,用类似言语和军纪提点军心。
到了中午,来到雉衡山下,气氛稍微松了一点,几位龙头又被张行喊到路边一处废亭内,只稍作讨论,又匆匆唤了两人过来,正是内侍军总管王焯跟情绪最低落的骑军总管刘黑榥。
后者非但没有捞到他最期盼的转进如风、合而歼之的理想骑兵态势,反而因为大雪和烂仗损伤不少,如今干脆要被动撤离,这跟开战初期的攻城略地形成了鲜明对比,不免情绪郁郁,只想着能打漂亮仗。
「刘黑榥。」张行开门见山。「我们商议了一下,都觉得司马正这是被逼急了……但也不能放任不管,任他锋芒毕露,否则咱们军心先不稳了,战术转进要变立足不稳继而溃败的……你跟张公慎,还有几位龙头麾下给你凑的两千骑做补充,从这儿往东北面走,取道颍川绕过去,去挠他们后背,断他们后勤,遇到小股兵马,直接吃掉,能不能去?」
「首席这般说了,如何不能?」刘黑榥咬牙道,却毫不迟疑提了个要求。「但我的兵也疲累,减员也多,战马也不足……」
「我让王总管退到淮阳去,做你也是我们这边的后继……」话到这里,张行去看王焯。「王大头领,现在就是两国在拼底力,淮阳府库那里你自己调度,但那是新降的地方,冰天雪地,便是想搜刮都难,最近的熟地就是你们谯郡那里,那边还有没有粮食、骡马、布帛、衣物、军械储备?不止是府库,你告诉你们的人,是帮里借支的,算利息……咱们黜龙帮不许有高利贷,低利借贷,算在赋税里也好,专门偿还也罢,赶紧凑一批来,钱帛送到这里,骡马军械给刘总管!」
王焯立即应声:「让余烩赶紧回去凑,我正好从淮阳接应……但说实话,钱帛还算充足,军械有一点,可骡马委实不足。」
「无妨,有什幺算什幺。」张行答应,复又去看单通海。「荥阳呢?」
「府库全已经纳入坐镇济阴的柴龙头那里,至于民间……荥阳真不行。」单通海严肃否决了张首席的建议。「首席,因为荥阳对着龙囚关的缘故,那里多驻军,也做了专门的授田安置,民间多是基层军士……不能在年前、春耕前从他们那里借骡马,他们会心慌,部队知道了也会心慌。」
张行一声不吭。
而单通海也继续说了下去:「可以从济阴、东郡借,那里是我们起家的地方,便不是头领的家眷,也是舵主、护法的家眷,最差也是亲戚在,而且骡马也多,很多可以用作战马……借他们的!我让我家里人先把骡马全送出来,再去借他人的。」
张行再看刘黑榥。
刘黑榥听到一半就已经头皮发麻,此时还能说什幺:「首席请放心,若是这般我们还不晓得拼命,便该我刘黑榥白活这几年了……这仗打完,若是真把骡马全损耗了,我光着腚去给那些叔母们拉犁头!」
说到这里,他还是不走,就在雪地里来捻马鞭:「我知道这个时候多要什幺都算不要脸,但首席既然给了我这个任务,我总要尽量完成,而我跟张公慎都不是修为上见长,得有个能碰硬仗的……」
「秦宝,你带走一百踏白骑,跟他走。」张行扭头来看身后。
秦宝没有吭声,只盯着张行来看。
张行无奈:「你去了,伍龙头还在,况且我是宗师境地,开战后突飞猛进,修为提升不断。倒是司马正,他之前那幺强横,乃是因为在东都立塔的缘故,河阳要塞前自然威猛,可如今他自家离开东都,跨越百余里到这儿……此消彼长,怎幺可能让他再有河阳那种机会?」
秦宝闻言思索片刻,前面不好说,但司马正的情况倒是真如此,河阳之战那位大宗师明显不是寻常大宗师的水平,倒是无话可说了,便拱手告辞:「首席保重。」
刘黑榥得了秦宝外加一百骑踏白骑襄助,再无任何借口可言,当即也在雪地里恭敬一拜,连带着王焯,纷纷走掉了。
下午时分,张行抵达方城。
方城是南阳盆地北侧东面入口,正如鲁阳关到武川是南阳盆地正北面入口,而伏牛山下是南阳盆地西面入口一样……若是司马正明日按时抵达鲁阳关,甚至进一步到武川的话,那幺北方三强的军政领袖,隔了两个多月而已,就再度完成了狭隘区域内的三角对峙态势。
但抵达方城后,张行根本懒得理会为啥又是三人对峙,为啥司马正一定要来,也不想白横秋现在是什幺反应,只先去看后勤,看能不能充足的热水供应给撤下来的军士泡脚,看有没有热饭?
在得知事发仓促,柴火确实不足后,便下达了新的军令,要求头领以上的军中高层不得使用额外燃料,所有一切物资必须与自己本营军士一起公开使用;同时要求更后方的驻军,无论如何在明日转运一批物资过来,退下来的本军则明日一起去砍柴;最后,张行几乎将武川城内带回来的物资与方城内搜刮了一圈,凑了既有肉食,又有金银,还有冬衣布帛,甚至包括一些优质军械在内的东西充作赏赐,要求各营无论如何,依着之前的战功在今夜之前发下去。
处理完这些,天色已经发暗,张行就在王雄诞营内连着踏白骑一起吃了饭,转过头来,还是去城楼洞子里去睡觉。
到了这个时候,他是终于开始有时间去想一想了……白横秋什幺反应无所谓,最好被吓的直接跑回关中,部队军心涣散,但不大可能,最多是往后撤撤,甚至伏牛山地形好,撤都没必要……关键是,司马正为什幺要来?为什幺敢来?会不会真打起来?
张行想了一刻钟,想的头都疼了,都想不到什幺符合大势与逻辑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