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到这里,张飙见老朱的脸色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便没有再继续回忆,而是啧啧称奇似的道:
「你看看,建国才多久,有多少人造你老朱家的反?而且这还不是结束,相信之后还有很多。」
「那幺我问你,如果你真是一个好皇帝,你老朱家真得民心,为什幺还有这幺多人造反?」
「也别扯什幺人人都想当皇帝!除非是被逼得没了活路,谁他娘的冒着掉脑袋的风险造反?!」
「你!」
老朱被张飙这番连消带打、又是回忆又是反问的话弄得一时语塞,但那股被冒犯的帝王之怒却丝毫未减。
但张飙却不给他发作的机会,话锋猛地一转,语气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着一种先知般的沉重,直接指向了问题的核心:
「当然,我也知道,造反的原因有很多种,不单单全是因为你老朱。」
「我想跟你聊的是,除了你老朱,是什幺在逼着天下人将来不得不造反?」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老朱,一字一顿地道:
「答案显而易见,就是你那套宝贝得不行的藩王制度!」
「你把儿子们像撒种子一样分封到各地,给他们军队,给他们土地,让他们世代享有无尽的俸禄和特权!」
「他们占据最好的田地,享受着民脂民膏,却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他们就是趴在大明江山身上的蛀虫!最大的蛀虫!」
张飙越说越激动,猛地站起身,尽管身形单薄,却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支撑着他:
「你现在杀几个贪官,清剿几个王府势力,有什幺用?根子烂了!」
「你不把藩王这根最大的烂木头砍掉,不废除那套耗空国库的藩王俸禄制度,今天你杀了傅友文,明天会有张友文、王友文!今天你圈禁了秦王、晋王,明天他们的儿子、孙子还会继续作恶!」
「到时候,不是我要造反!」
「是那些被藩王夺走土地、被沉重赋税逼得卖儿卖女、活不下去的天下百姓要造反!」
「是这被你朱家子孙吸干了血的大明江山本身,要崩塌!」
这番言论,比刚才的『天下人的御史』更加尖锐,更加致命。
它直接否定了老朱自以为巩固江山的根本国策之一,并且预言了一个他绝对无法接受的未来。
老朱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是混合了暴怒、震惊、以及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恐慌的可怕神色。
他死死地盯着张飙,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放肆!狂悖!咱宰了你——!」
他几乎是嘶吼出来。
然而,张飙却像是完成了最后的使命,缓缓坐了回去,脸上露出了极度疲惫却又异常平静的笑容,仿佛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可怜人。
「宰了我?容易。」
「但你能宰尽天下所有活不下去的人吗?」
「老朱,好好想想吧……」
「其实从太子这件事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你那套分封制,指望儿子们拱卫江山?别做梦了!」
「他们的野心,他们的贪婪,注定了他们不会安分守己。他们的子孙,更会成为这个国家的蛀虫,一点一点的吞噬你的大明!」
「与其把问题留给你的孙子、重孙子去解决?遗祸无穷!还不如趁着你还能镇得住场子,自己动手解决了干净!」
说完,他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将暴怒的皇帝和沉重的真相,一同留在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里。
老朱站在原地,浑身发抖,巨大的愤怒和一种更深沉的、来自帝王本能的不安交织在一起。
张飙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在他坚固的帝王心防上,敲开了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裂缝。
隔了半晌,老朱才从张飙的话语中回过神来。
他沉沉的看了张飙一眼,声变得异常平静,却比刚才的怒吼更令人胆寒:
「好,好一个张御史。好一个心怀天下的张御史。」
说完,他缓缓向前踱了一步,阴影重新笼罩住张飙。
「你说咱演戏?说咱舍不得杀儿子?说咱该废了藩王俸禄?」
老朱的语气变得极其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在地上:
「张飙,你聪明,你看得透。但你有没有想过,咱为什幺不立刻杀了你?」
张飙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老朱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嘴角的冷笑更甚:
「不是因为咱舍不得你这条『疯狗』的命!是因为咱知道,你背后还有人!你知道的,远比你说出来的多!」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告诉咱!那个藏在老二、老三他们背后,真正可能害了咱标儿的人,到底是谁?!」
「是朝中哪个隐藏至深的老狐狸?还是……某个咱至今都没想到的『自己人』?!」
这才是老朱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
在经历了血洗朝堂、圈禁儿子之后,他心中那根关于太子死因的刺,非但没有拔出,反而因为清洗暴露出的更多疑点而越扎越深。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解释所有不合理之处的终极答案。
张飙看着老朱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脸上的玩世不恭终于慢慢收敛了。
其实,他也没想到,这背后还有人在操纵这一切。
而大明朝的水,比他想像的更深。
虽然最后成功的是朱老四,但在朱老四造反之前,不可能没有人对那个位置没有野心。
也就是说,从朱标得了『不治之症』那天开始,阴谋就已经在酝酿了。
否则,无法解释那些看似巧合,却又处处透露着诡异的事情。
想到这里,张飙也笑了,那是一种带着怜悯和悲哀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