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久前,契嵩再次来到开封,官家褒赐他紫方袍,目前暂居在开封闵贤寺。
因为契嵩名气实在是太大,所以每天前往闵贤寺拜访他的人络绎不绝,以至于闵贤寺前面的道路都拥堵上了,这也成为了市井间的一桩谈资。
「正是。」张载点点头,眉头锁得更紧,「明教大师学养精深,辩才无碍,尤擅以佛理贯通儒典,其『孝论』一篇,言孝为佛儒共尊之根本,确有其理。」
「然当我与之论及宇宙本原、万物化生,阐述『太虚即气』,气之聚散屈伸、升降浮沉,交感激荡而成万物时,明教大师却言我此论,近于道家『道生万物』之玄虚,更甚者.他直言此论『荒谬无凭』,犹如空中楼阁,无法证实!」
「无法证实?」
陆北顾重复了一句,眼神微凝。
契嵩的质疑,点中了这个时代所有试图构建宇宙本体论的学者共同的软肋。
在缺乏近代科学实证手段的时代,如何「证实」那无形无象、充塞天地的「气」或「道」的存在及其运行法则?
这几乎是哲学思辨本身无法彻底解决的难题。
契嵩以佛家「缘起性空」的思辨锋利地刺中了要害——你张载讲「气」,如何证明它不是一种主观臆想?
「正是!」
张载喝了一口热水,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杯子,指节微微发白,显露出他的内心并不安定。
「他言佛家讲『万法唯识』,一切现象皆为心识所变现,缘聚则生,缘散则灭,本无自性,此乃可于禅定修证中『亲见』之实相而我这『气』,充塞天地,却无形无象,聚散屈伸,何以知之?何以证之?难道仅凭《周易》几句玄言,便可断定其为宇宙之本?此与道家言『道』、言『无』,又有何本质区别?不过皆是悬设之臆想罢了!」
张载把他的苦恼清晰无比地展露在陆北顾面前。
这苦恼不仅仅源于契嵩尖锐的质疑,更深层的是源于一种孤独的探索者面对根本性挑战时的巨大压力。
他呕心沥血,试图为儒学劈开一条直指宇宙本源的「新路」,却遭到当世最有影响力的高僧的彻底否定,而且是基于一种他认为更「空灵」的哲学体系的否定。
契嵩的「万法唯识」固然玄妙,但在张载看来,它消解了世界的实在性,而这恰恰是他「气本论」最核心的基石。
——宇宙是实在的,是物质性的气构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