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载『昭公十二年,南蒯筮得『黄裳元吉』,子服惠伯曰:『供养三德为善。』杜预注谓三德乃《洪范》『正直、刚克、柔克』。然南蒯终以叛败,穆姜遇『元亨利贞』而自知无德不免。卜筮吉凶与德行修省孰为本?『三德』之养,当在龟策耶?在躬行耶?试析左氏此载之深意。」
「《左传》载『襄公二十九年,季札闻歌《小雅》,叹曰:『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而王通《中说》反谓:『《小雅》乌乎衰?其周之盛乎!』一诗而判盛衰,二说何以相悖?《小雅》『怨诽而不乱』之旨,当何以通季札、文中子之歧?」
「《左传》载『昭公七年,孟僖子病不能相礼,遗命二子师事仲尼。夫子称:『能补过者,君子也。』然僖子之悔在其将死,仲尼之圣时人莫识。补过之善,贵在早悟耶?抑在终行耶?观僖子『没世而功彰』,于圣人待世通恕之道何所启?」
第六道题,陆北顾以那句著名的「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作为了结尾。
答完了墨义题里《公羊传》和《左传》的部分,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陆北顾稍作停顿,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随后将目光投向《谷梁传》部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剩下四道出自《谷梁传》的题目,全是高难度,没一个白给的。
这就把嘉祐二年礼部省试的墨义,整体难度拉到了一个超出想像的程度。
第七道题是「《谷梁》载『僖公四年,赞齐桓侵蔡溃敌而『不土其地,不分其民,明正也』。然同传曰『侵,包人民驱牛马也。』既以驱民为侵罪,桓公『不分其民』乃得褒者,岂非以攘楚存中国之故?《春秋》『明正』之衡,在守经耶?在权变耶?」
此题考察《春秋》对「侵」与「伐」的严格区分。
正所谓「粗者曰侵,精者曰伐,战不言伐,围不言战,入不言围,灭不言入,书其重者也」,《春秋》强调「王者无外」,故对诸侯间擅动兵戈、取人土地分其民的行为深恶痛绝,必书其事以贬之。
陆北顾凝神写下。
「《春秋》大义,首在正名分,别夷夏,严华夷之防,亦严诸侯之等。其于征伐,辨『侵』、『伐』尤谨,曰『粗者曰侵,精者曰伐』,『侵』者,不声其罪,潜师掠境之谓,其罪轻;『伐』者,声罪致讨,鸣钟鼓而战之谓,然亦非王者之师。
至关乎『土地分民』,则《春秋》所深恶,责宋襄公不击未济、不成列,虽败犹荣,盖深惜其不能攘夷狄、保中国之民地也。故凡书取田邑、迁民俘,如『齐人取讙及??』、『晋人执卫侯归之于京师』等,《春秋》皆直书其事,不予其得地分民之『正』,此即明证其罪,所谓『一字之褒贬』也,盖土地人民,天子所授,非奉王命,擅取擅分,是为僭越大恶,特书以贬之」
第八道题则是令人头痛不已的高难度辨析题目。
「《谷梁》载『成公元年,丘作甲,非正也。』责农工易职之害。杜预释为『丘出甸赋』,然哀公『用田赋』倍征已称不足。若赋敛果四倍于古,《春秋》当书『暴』而不止于『讥』。杜说之谬,岂在昧《春秋》『变古易常』书『作』之例?」
《周礼·地官·小司徒》记载「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所谓「丘」是地方基层组织之名,而「甲」指的是铠甲,所以「作丘甲」意思就是使一丘之人均制铠甲。
陆北顾沉思了好一会儿,方才写下。
「杜预『丘出甸赋』四倍取民之说,大悖《春秋》书『作』之法,考《春秋》书『作』有二例,若变古利民则直书如『作三军』,若暴敛害法则必诛,如『用田赋』书『初』示始祸。今『丘作甲』但书『非正』,未加『暴』『虐』之贬,足证其赋未剧增。
据《周礼》一丘十六井,出戎马一匹、牛三头,此常赋也。至成公时戎患频仍,令每丘增造甲胄,乃农隙制兵,《谷梁》责『农工易职』者,忧夺民穑事、坏礼制分业,非谓赋敛。杜预强解『丘出甸赋』,使成公赋税四倍于前,然哀公『用田赋』倍征已致『公室不足』,若成公果取四倍,《春秋》当书『初税甲』而大书『饥』『盗』矣。
故杜谬有三:一昧书『作』不书『初』则非始祸之例;二淆军赋定制与横征暴敛之别,三违《谷梁》本斥『易职』非『重赋』之旨。要之,『丘作甲』乃战时民兵之备,夫子贬其『非正』者,警后世舍井田协作之本,开全民皆兵之气象耳。若如杜说,则《春秋》当比『税亩』『田赋』而加『初』字,岂容轻纵?」
这道题答完,陆北顾感觉自己头脑一阵轻微的眩晕,连眼前的字似乎都歪斜了起来。
他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方才稍微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