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守制之事,不仅仅是对新法不满之人,更不乏像陈有年这等古板士人。
甚至于,出于他王锡爵的本心,也是乐见张居正回乡守制。
这就是大明朝的孝道。
哪怕他王锡爵掌刑部的时候,遇到老子扒灰的案子,判词照样得写「只当为父隐恶,遣逐其妻足矣」。
这种孝道之下,张居正夺情之事,除了心怀鬼胎之辈,自然也少不了心怀道义的士人仗义执言。
二者合流,皇帝若是不仔细甄别,恐怕酿成大错。
想到这里,他突然心中一动。
王锡爵沉吟片刻后,缓缓出列:「启禀陛下,非是不能夺情,而是古往无此先例。」
也不知皇帝接住了他的援手,还是单纯对他态度温和,
只听皇帝轻声解释道:「若是陈卿所说元辅之不忍,那也是朕执意夺情「若是王卿所说祖宗成法,亦有辅臣杨溥、李贤之旧例。」
「何也?」
陈有年正欲再说,只觉背后一紧,一个跟跪就被拽回了班列。
王锡爵却是立刻接上话:「陛下明鉴。」
「即有杨溥、李贤之往例可稽,亦三年未终,而非一日不去之谓。」
「陛下可令元辅返乡,在家待诏,营葬事毕后,再论夺情。"
一天孝都不守的先例没有,但守不满三年,却是有例可循。
如此也不过等上半年时间罢了。
同样也算能为皇帝削去士林部分阻碍。
朱翊钧闻言,缓缓颔首。
而后朝百官投去征询的目光:「众卿以为然否?」
方才义正词严的陈有年,听闻这话,心中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选择了作罢。
赵志皋、于慎行等翰林,各自对视一眼,面上不约而同露出犹豫之色。
便在此时,邹元标突然开口:「陛下。」
「臣以为不然,当时李贤固夺情,却为门生所弹劾,且当时之,后世讥之。」
「乃至杨廷和夺情,力辞而去,得士林赞誉。」
「元辅之勋望积之数年,而陛下顾败之一日,臣不知陛下何忍而为此也。」
朱翊钧突然摇头失笑:「所以,邹卿的意思是,元辅若不力辞,那便是恋栈权位,朕若一意孤行,便是置辅臣于不义?」
「一旦夺情,便是臣不臣,君不君?」
邹元标似乎没有听出皇帝言语中的不快一般,凛然应是:「正是如此!」
朱翊钧点了点头。
也不再理会邹元标,而是看向陈吾德:「陈卿,你是公认的君子,也是首先上疏请朕不要夺情的堂官。」
「朕有一事不明,还请解惑。』
这也是为什幺张居正夺情之事会闹得这幺大。
陈吾德这种跟皇帝共事七年,力主新法的大臣,同样不赞同张居正夺情。
甚至屡屡带头上疏,言辞之激烈,更在赵锦一千人等之上。
陈吾德本不愿意在这种场合落皇帝的面子,一直口不言。
奈何此时皇帝点到,也只能出列以对:「臣知无不言。」
朱翊钧单刀直入:「既然是人伦纲常,为何又礼不下庶人?」
「既然是人伦纲常,为何朕当初丧父,只守孝二十七日?」
这等问题,自然难不倒老古板。
陈吾德脱口而出:「陛下,我等士人,当天下之重任,系四海之具瞻,
必正已而后可以正庶人。」
「子曰,仓实而知礼节,庶人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故有,礼不下庶人。」
「至于陛下——」
『圣人大孝,在乎善继,枢务之重,军国之殷,而承之,不可阙。
以日易月,抑惟旧章。」
朱翊钧追问道:「以日易月,乃汉文帝自率己意创而为之,非取于《周礼》,然否?」
陈吾德一。
却还是勉强点了点头:「诚如陛下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