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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抗拒清丈,百姓暴动!?」

殷士儋打发走属官,这才神情错愕地开口朝安九域确认。

山东巡按御史安九域匆匆赶来,此刻可谓是心急如焚:「我方到兖州府衙,正要过问知府周有光一案,今晨就听到噩耗纷至沓来!」

殷士儋听着,犹然难以置信。

济宁就在兖州边上,他为了避嫌,没有特意打听度田的动向,但哪怕不经意从本部衙门过手见的公文上也能窥见一二。

数日前还风平浪静,没想到竟然短短数日就生出如此大乱!

说句难听的话,沈鲤将一干府县堂官尽数换上中枢来人,不就是为了帮助其镇压局势?

谨慎至此,怎幺还是发展到这一步!?

但终究是内阁出身的大员,殷士儋没有失了方寸。

他亲自递过一杯凉茶,沉着安抚着这位巡按御史:「慢慢说。」

安九域来不及客气,接过凉茶灌入口中:「我长话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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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沈鲤入驻曲阜县衙,却并未立刻清丈,而是先行拜访了衍圣公。」

殷士儋心中默默颔首。

别看何心隐大放厥词蛊惑百姓,但始终是个人行为。

沈鲤这种代表中枢的大员,至少明面上要对孔家保持礼数——好歹是正一品的衍圣公当面,主动拜访是老成持重之举。

安九域将凉茶咽下,缓了一口气:「沈鲤从孔府离开后,便在曲阜开始清丈覆核。」

他没说双方谈得怎幺样。

毕竟双方谈得如何,外人也不得而知。

「随即,曲阜县内外便开始流言四起,一说沈鲤此来,是要追缴隐田以来的所有欠纳的田税。」

「又说匿户的丁税,虽暂时不予追缴,但无异于悬在头顶一把利剑,等朝廷缺钱了,必然会翻出旧帐,让人连本带利补缴。」

「甚至还有说此次度田,无非就是加税,羊毛出在羊身上,最后还是要摊派到县民头上。」

「一时间人情汹汹,讹言四起。」

「事情到这里也就罢了,沈鲤第一时间便张布告示,遏制谣言。」

安九域咬牙切齿。

「但随后曲阜当地大户,交通本地棍徒汤华、徐成等十二家胁迫百姓,说因度田清户,同属于当地百姓的族产、义庄、庙产、学田等田税款激增,竟妄议加派田税、城门税等银六成」

「于是,昨日傍晚,曲阜全县罢市!蜂拥堵到县衙门口,讨要说法!」

殷士儋面色凝重。

罢市罢市,可不是自己不干活了这幺简单。

阻塞交通要道,暴力打砸公用设施,阻碍他人一切生产活动……如此种种,才有资格称之为罢市。

这是犯了众怒啊!

中原等地的田亩,跟徐阶那种短短十余年通过投献而来的二十万亩地完全不一样,前者经过二百年的交媾穿插,已然不独属于某一人。

其多是以族产、庙产、官田、学田等等形式,归属某一个宗族或者组织所有。

朝廷收税往往也只能向这些代理人征讨税款,也就是所谓的包纳。

譬如安九域口中的大户,以及棍徒,就是承担赋税任务的实际包纳者。

前者作为乡绅体面人,很多时候甚至不实际拥有土地——名义上集体共有——只负责收集农民的作物,运到县里缴纳赋税并出售。

后者作为有帮派背景的闲汉,充当了书办和隶卒的角色——没有报酬,也不给工食——肩负了钞关和税课司局收纳榷税、城池管理税、乃至各种人头税的任务。

这些包纳户因为度田,利益往往会受到最直接的损害。

鼓噪百姓罢市,简直信手拈来!

也不怪安九域咬牙切齿,这种事放在史书上不过「清丈初兴,民咸罢市」八个字的尘埃,但落在一干山东省官面前,就是能压塌仕途的大山了。

殷士儋摩挲着脸上疤痕,这是他深思的标准动作:「沈鲤没有出面安抚百姓?」

跟南直隶当初那些盐商家丁堵门吆喝完全不一样,能走到罢市游行这一步,受蛊惑的真百姓才是绝大多数,若是能略作安抚,未尝不能驱离。

听得这问,安九域浑身颤栗,怒不可遏:「沈归德的性子,怎幺可能不出面安抚。」

「只是,昨天傍晚沈鲤甫一出面,立刻有人开始大声哭鸣,悲情蔓延,随后便有人暗中有人领头,率先冲击署衙!」

「更有闲汉趁机向县衙内丢掷石块并纵火焚烧。」

「沈鲤虽一退再退,严令缇骑克制,不得拔刀,但县衙护在外围,与百姓冲突最为激烈,许多差役不幸丧命,同僚见状也留不得手,又不慎打死了几名百姓!」

殷士儋哪里还不明白。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若说没有人暗中算计,那才真是侮辱了他数十年的宦海沉浮。

隆庆年间,海瑞在南直隶度田,同样遭遇民变,最后无奈致仕。

往前数的嘉靖年间,桂萼倒台,清丈悉停,其中缘由颇多,亦不乏这种事。

甚至再往前数,正德年间企图开海,东南地界上,一样民怨沸腾,打砸抢烧。

这根本就不是谁来了能提前预防的事。

乃至局势走向,也只能看各方的决心,以及力量对比了。

「然后呢?」殷士儋问道。

这显然只是个开头。

安九域脸色难看:「然后?」

「百姓被县衙差役杀散后,再度聚集于寺庙外,推选一名唤作葛成的自耕农为首领,举行誓神仪式,歃血为盟。」

「到了夜里,他们蜂拥出动,避开了有锦衣卫驻守的县衙,抓捕城内外的税官、度田官、会计,得手之后在守城官军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出了城去。」

「随后葛贼寻了一处道观,公审官吏,怂恿激愤的百姓,对着官吏轮流投掷石块。」

「数千人投石,活活将几名官吏砸死!」

「官差死后,葛贼登高一呼——今日之事为朝廷除害也,若因以为利,则天下其孰能说之。有听吾约束者从,否则去!」

今天这件事是为了替朝廷铲除祸害,如果有人想趁机谋取私利,天下人谁还会信服我们的作为?愿意遵守我命令的就留下,不愿意的现在可以离开。

殷士儋听到此处,心中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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