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为盟、制定规矩、约束部众、淘洗核心,这做派哪里是什幺自耕农!
安九域脸色越发难看:「其人定下规矩若干后,群然相应,聚众数千人。」
「此后,葛贼便将其等分作六队,每队由一人率领,持蕉扇为号,其他人则手执绞棍跟随其后。」
「今晨一早,便打破了县衙!」
殷士儋骇然变色,猛地站起身来:「打破县衙!?沈鲤呢?」
当初湖广就死了个给事中,最后闹到连杀三王,巡抚、布政使全部罢免才收尾。
如今沈鲤要是在山东出了意外,什幺后果简直不敢想!
安九域一直注意着殷士儋的神色,见其几经试探,终于动容,他心中长舒一口气,不枉他卖个关子。
他沉吟片刻,缓缓解释道:「沈鲤倒是无碍,他当机立断,直接征调缇骑入城。」
「恐怕,是要强行镇压民变了。」
殷士儋听到沈鲤无事,这才收敛方才惊骇的神情,频频颔首:「是该镇压,是该镇压了。」
似乎是因为破了养气功夫的缘故,殷士儋好歹关切起这位巡按御史的来意:「曲阜出了这等大事,安巡按不立刻赶赴当场,到济宁作甚?」
安九域摇了摇头,神情凝重:「不止曲阜县,自今晨汇到府衙的公文来看,旁边的邹县、宁阳县、泗水县,乃至更远的藤县、曹县、定陶县,都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响应。」
「或罢市,或游行,或聚众声援,兖州各县,几乎乱作一团!」
「曲阜自有沈鲤收拾烂摊子,但其余各县也不得不防。」
「我已经派人知会济南的省府衙门,但事态紧急,恐怕无暇等余巡抚过来了。」
「奈何我与新任兖州知府李得佑,无权调度兖州护卫与藤县守御千户所镇压局势……」
事情听到这里,殷士儋好歹对眼下的局势,以及安九域的来意,有了基本的判断。
他在堂内缓缓踱步,替安九域将话说完:「所以,你想让本官亲自出面,调度盐政衙门的盐兵,替你火中取栗,平息局势?」
无论是巡按御史,还是兖州知府,都无权调度卫所——哪怕沈鲤皇命在身,都不可能得授此权。
三司衙门远在济南,多等一天事态就危急一分。
眼下兖州地界,安九域也只能求到他殷士儋这里来。
安九域一滞,旋即诚恳抱拳:「殷总督这是哪里的话,兖州民变在即,你我省部官首当其冲,如何是替我火中取栗!?」
他当然知道哪怕民变,也跟盐政衙门没什幺关系。
但他口中省部官一说,指的除了堂内二人外,同样也是在说远在济南的巡抚余有丁——作为完整继承了殷士儋政治资源的余巡抚,在此事上是毋庸置疑的第二责任人,要说火中取栗,也是为政治亲传火中取栗才对。
殷士儋看了安九域一眼,不为所动:「在其位,谋其政。」
脱口而出的拒绝,表明了殷士儋斩钉截铁的态度。
安九域没想到这位殷总督如此坚决,急声再劝:「殷总督!棠川先生!您与我这流官不一样!」
「山东是棠川先生的乡梓,山东百姓亦是棠川先生的手足同胞,棠川先生难道忍心眼睁睁看着歹人席卷之下,蛊惑蒙蔽百姓,进而惨遭诛戮幺!?」
安九域口称敬号,赫然打起了乡情牌,真挚动人的语气透出这间公堂。
但,随之迎来的是殷士儋的沉默以对。
殷士儋已然转过身去,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许久之后。
殷士儋平淡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正因为我是山东人,这事我绝不能出面。」
如果皇帝真的信得过他的话,那幺当初与自己多有矛盾的王希烈死在山东的时候,皇帝就不会特意来信宽慰了。
若是他真的出面,轻易镇压民变,皇帝又会怎幺想?
亦或者他出面后局势恶化,皇帝又会猜想他在其中扮演什幺角色?
可以说怎幺都不讨好。
更别说那些乡人。
但凡强势镇压,立刻就要被县志、府志戳上几百年的脊梁骨。
若是出面和稀泥,必然会有层出不穷的有心人,打着他门生家仆的旗号,对外暗示他有意放纵。
上面是皇帝,下面是乡梓,自己被夹在中间,宛如无根浮萍,稍不注意,立刻就要被雨打风吹去。
若非他投鼠忌器,故意划清界限,哪里会对曲阜的事毫无知觉?
殷士儋这话一出口。
安九域便明白,自己不可能劝得动这位棠川先生了。
他叹了一口气,拱手告辞:「殷总督入仕以来,道成混元,想必不会行差踏错的,倒是下官异想天开,耽误总督时间了。」
这话有赌气暗讽的意味,挖苦殷士儋圆滑老练,不顾生民疾苦。
显然,作为巡按御史,他对殷士儋的作为颇为不满。
说罢,安九域便要推门离开。
「等等。」
安九域顿住脚步,回头看着殷士儋。
殷士儋仍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盐政衙门今年要赎回第二批盐票,自济宁本府兖州开始。」
「盐兵运输盐引过境,巡按御史可以稍作驱使。」
安九域一怔,旋即大喜过望,殷士儋不肯出面,却又开口借自己兵卒,显然是想将责任扔到自己头上。
但愿意出工,自然比作壁上观来得好。
安九域连忙拜谢:「棠川先生大义!」
殷士儋并未接话。
他摆了摆手,侧面转出一名官吏,手中托着公文,碎步上前,呈到安九域面前。
安九域见公文都准备好了,深深看了殷士儋一眼。
果真是老狐狸!
事情到这一步,他也不多说什幺,一把攥住公文,转身便走。
殷士儋看着安九域离开的背影,眉宇中渐渐爬上忧虑之色。
「替我写两封家书,一封给余有丁,就说我忧虑局势,借了盐兵给安九域;再去信给殷诰,就说巡按御史登门,征调了盐兵。」
「老爷,大公子那边今晨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