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相对的,是济南府衙有很多失职的地方,几度被巡抚衙门移文申饬,甚至按察使亲自出面督促,才得以施行清丈。
经过万历皇帝与内阁、吏部官商讨后,最终便罢免了知府殷诰,命其自行到南京都察院听勘。
这也就罢了。
几大圣人世家颜嗣慎、孟彦璞、孔承厚等人,以世授翰林院五经博士的理由,相继被召至御前,讲授经典,数日不闻消息。
种种迹象隐隐有秋后算帐的苗头,着实吓坏了不少士绅官吏。
不断有人将手伸向济南行在,企图探听风声。
好在,没过多久,济南行在便传出消息,说是山东巡抚余有丁业已汇报完清丈事宜,皇帝不日便要动身,顺着运河径直离开山东,继续南下。
……
不得不说,皇帝此次南巡,当真叫一个不疾不徐。
武宗南巡时,纵马轻驰,日行数百里,十二日便到了江南。
世宗皇帝从京城回湖广,也不过二十六天,这还是算上赵州、临洺、卫辉三次行宫起火耽搁的时间。
而今上自八月三十日离京,大半月过去,才走到山东。
此后还要到徐州、淮安视察黄河险情,不知要多久才能到江南。
磨磨蹭蹭,可等坏了不知多少人。
好在南京的城墙足够长足够大,站得下翘首以待的百姓。
应天府城有两道城墙。
外城的城垣乃是利用天然山丘垒土而成,城垣长一百二十里,号称「土城头」,随着人口日益繁多,当年的城垣大多倾圮废弃,仅存基址和地名,譬如麒麟门、仙鹤门等城墙,逐渐成了民居与坊市。
内城则以巨型条石为基,上砌特制城砖,周六十余里,怀抱山川湖河,前朝后市,左祖右社,一条中轴线从正阳门起,经洪武街直达皇城承天门、端门、午门,直入宫城。
虚位等着皇帝驾临的紫禁城,则位于东南隅,背靠钟山,坐北朝南。
富贵山、覆舟山乃是禁军驻地所在,拱卫皇城;狮子山、八字山、清凉山,设有卫所,关防长江及城北陆路。
秦淮河自东水关入城,以聚宝门为起点,如一条玉带蜿蜒穿城而过,自西水关出城,沿河两岸屋舍密集,茶馆酒楼,勾栏瓦舍,市廛辐辏,鳞次栉比,所谓「十里秦淮」是也。
宏大的城池规制;远超百万的稠密人口;丝绸、印刷、玻璃等发达的商业;文人雅士云集,戏曲、书画、诗词的百年昌盛。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一切的一切,概以言之,不过「繁华」二字。
但是。
往往少不了但是。
这等繁华——不是一般的繁华,而是作为南方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天下第一等繁华——自然有其原因。
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包囊江淮运河的发达水系,千年培育的人文气息,等等内因。
内因是理所当然的,值得应天府百姓自矜自夸。
当然,也有外因,譬如它的名头,「南京」二字,这是政治赋予的额外能力。
外因就不那幺理所当然了,往往令人患得患失。
没人能够否认,政策对于城市发展的影响。
东边一些的崇明,几年前还是不毛之地,在政策优容的影响下,短短六年就逐渐有了气象。
南直隶的几个盐课提举司,一朝被划归山东盐政衙门治下,淮安几城立刻显得疲软不能。
这就是看得见的大手。
就像南直隶应天府城作为本朝两大都城之一,虽然永乐十九年迁都北京后,南京作为留都地位有所下降,但其城市规制仍旧理所当然地保留了「京城」的宏伟框架与煊赫气象。
名流大儒自认学生的江南贡院,高官显贵往来不绝的南京部院,天下半数赋税汇集的南京国库……都是作为「京城」的附带,成就了眼下的南京城。
那幺,独属于「京城」的优容,能不能理所当然地维系下去?
这个节骨眼上,有太多人为此思索担忧。
这份担忧自然不是无端由来。
事实上,在万历皇帝出宫南巡之时,这股风便开始刮起来了。
随着皇帝途径顺天府、河间府、济南府,距离江南越来越近,这股风也刮得越演越烈。
在上月下旬,也就是九月二十一日的时候,行在通政司在邸报印发了文章《新政正在起变化》,一方面表明皇帝这次南巡的目的在于继续推进新政,另一方面又不点名不道姓地警告了一些官吏。
文章说。
「最近这个时期,在部分乡绅豪右、士林儒生、高官显贵中,反对新政的『柔克份子』表现得最坚决最猖狂。
他们不顾一切,想要在大明朝的土地上,刮起一阵害禾稼、毁人口的地震,不惜掀起一场场民乱,发布一张张揭帖,挑拨天下百姓的矛盾,只为阻碍新政继续进行下去。
现在『柔克份子』的进攻,还没有达到顶点,他们正在兴高采烈,即将走向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