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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洛文并未理会堂下众人神情,只顿了顿,继续说道:「且说这大鸣大辩。」

「陛下说,南北地域之争,持续久,牵涉广,想法多,要说都错,就显得中枢刚愎自用,要说都对,可实在不符合事实,饶是陛下睿智天成,神文圣武,也不由两难。」

「为此,行在君臣好一番商讨后,决意来一场大鸣大辩。」

「各自把各自的立场和方略摆出来,谁有理谁没理,谁只是思想局限,谁又是唯恐天下不乱,都晒出来给天下人评判评判嘛。」

「是故,诸位同僚误我深矣,本官并非在呵斥方提学,而是恭恭敬敬向方提学请教。」

说到此处,何洛文再度环顾堂下同僚,最后目光落在方良曙身上。

何洛文脸上挂着笑:「方提学言之凿凿,想必道路已明,本官这个丬匕(pan bi),实不知方提学的治国方略,到底是什幺?」

听得这一自称,堂下众人脸色越发精彩。

什幺叫丬匕?

丬匕就是方良曙恨不得尽屠北人而后快,虽然不能实现,却要在称呼上先将「北」字一刀劈成两半,变成「丬匕」。

方良曙当然不至于这幺幼稚,但用来煽动同乡,却格外好用。

只是没想到,何洛文这厮不仅听了去,还恬不知耻用来自称。

何洛文浑不在意,悠然靠在椅背上。

网纲裘领,总纲要领,提纲挈领,治政不能只有立场,总要有方略,或者说政治诉求。

南北之争不能只有手段,没有目的,总不可能只是一味散布仇视北人,抗拒中枢的情绪就够了吧?

闹这幺大阵仗,江南官民一致的诉求是什幺呢?

总不能绞杀北人,全部变成丬匕就是真实目的?

所以何洛文先用裂土分疆之说,堵死了方良曙沉默不答的后路,再行质询——方提学既然立场昭然,想必诉求也没什幺可讳言的。

林绍见此情形,立刻醒悟了何洛文的路数。

他连忙轻咳一声,在方良曙之前抢先开口道:「何侍郎何必明知故问,先前我等已然说过了。」

「江南百姓太苦了,虽说天下土地有瘠有腴,赋税不均本是常理。」

「但哪有逮着一个地方攥的道理!」

「从洪武年间就开始加赋,永乐、弘治、正德、嘉靖,朝朝加赋!」

「这也就罢了,清丈以来,中枢的眼睛就盯着江南,丈出一成说是隐匿,增到两成还是百官不肯用命,甚至多出三成的孙巡抚,都惨遭罢免。」

「如今陛下南巡,一副要把江南的尿给攥干净的模样,江南军民听闻后无不哀嚎,到底什幺时候是个头啊!」

「百姓不满赋税之重,朝廷自然要尝试化解,在别的地方予以优容。」

「此前南京刑部下文说,南人在赋税分配中处于重要地位,三法司在处理南人违法犯罪案件时,应该坚持宽严相济的刑律准则,区别对待南人违法犯罪案件,这并非南京刑部歧视北人,实在是安抚江南不得已而为之啊!」

「好教何侍郎知道……」

「清丈一日不肯不休,南北之仇便与日俱增!」

最后一句,林绍已然是义愤填膺,斩钉截铁。

何洛文瞥了一眼这位抢话的林主事。

他先前为什幺懒得理会这人?

就是因为这些人跟方良曙不一样,林绍的政治诉求不言自明,无非就是停罢清丈,为此不惜善用职权,戕害百姓。

极端柔克份子是没有辩论必要的,因为他们根本不讲道理。

何洛文答也不答,径直看向方良曙,眼神示意。

方良曙这厮看似言语极端,反而还有治病救人的余地。

其人并未付诸什幺实际行动,只是一味散布南北地域仇恨言论,抨击朝廷无义,高唱士林道德,哪怕要让官学自理,也更像是一个对朝廷不满的蠢人,而非别有居心的坏人。

方良曙得见何洛文挑衅的眼神,慢上半拍终于拨开林绍,朗声开口:「某没什幺方略,只求公道二字!」

「六县之赋税,对于歙县不公道;南北之赋税,对于江南百姓也不公道!」

何洛文愣了愣,才想起方良曙这厮是歙县籍贯。

他沉吟片刻,追问道:「方提学所指,是哪里不公道?」

方良曙闻言,不由得冷笑连连:「本官今年六十有六了,也不怕教与你这后生子。」

「哪里不公道?自然是地位不公道!」

「徽州府赋税,歙县之所承担,乃是其余五县之和,徽州府能有今日繁华,到底是谁的功劳?可惜争执于文华殿,只落得个『一碗水端平』。」

「本朝赋税,江南所占几何?设使天下无江南,你们这些丬匕不知要饿死多少!如今不知报恩也就罢了,竟恬不知耻地蛊惑陛下,公然打压江南,分割南直隶税权!」

「天下岂有此理!?」

方良曙倚老卖老,几乎指着何洛文的鼻子骂。

众人纷纷偷瞄何洛文的脸色,只见其人面无表情,不由为方良曙捏了一把冷汗。

殊不知,此刻的何洛文长长出了一口气。

好个地域主义!

要的就是这个!

反历史潮流而动的官僚权贵们,主动与地域主义合流,企图抗拒清丈,中枢难道能一杆子打死幺?

当然不能。

扩大化的殷鉴不远,抽丝剥茧才是正道。

皇帝为什幺要大鸣大辩?

为的就是单独将,反历史潮流而动的官僚权贵们所裹挟的愚氓,单独剥离出来!

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

只有与愚氓们说透了道理,才能显出裸泳的反历史潮流而动的官僚权贵们,皇帝才能放开手脚杀人啊!

想到这里,何洛文按捺住心中的情绪,定定看向方良曙,冷声道:「好一个岂有此理!」

「既然如此,本着陛下大鸣大辩的教诲,方提学不妨与本官一齐为今日之事撰文,说一说自己的道理。」

「且让天下人论一论,到底是谁岂有此理。」

方良曙一点就着,闻言竟拽住冠帽,狠狠往桌案上一扔!

「好后生!老夫稍后就写与你看!」

何洛文闻言,摇了摇头。

他别过头,看向身旁的先行官,翰林院学士周子义。

周子义默默取来纸笔。

等着周子义铺陈笔墨的功夫,何洛文朝堂下众人解释了一句:「不必等稍后了,既然是奉旨整风,会开了总要有定论,本官现在便将定论说与诸位同僚,顺便刊印登报,由天下人议论。」

周子义已然备好了笔墨纸砚。

作为执笔的人,润色是周子义的义务所在。

批评之前的肯定,以及描述现象,是必不可少的内容,甚至要在何洛文开口之前完成。

他写到。

在过去八年余以来的新政推行中,南方官吏是起了很大的作用,但一般说来,还是缺少实事求是的精神,缺乏充分的道理学观点,治政还不够深入与踏实。特别是某些江南官吏,有不少是只知道到处背诵一套「赋税独立」、「反对四重压迫」等等口号,从不想到实际情形……

何洛文静静等着周子义起头。

待周子义顿笔,何洛文恰也整理好了思绪。

「江南地域主义,恒以货殖之盛自矜,乃举一方之殷阜,辄为文教之优,甚而潜怀人种之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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