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赶忙解释道:「啊,就是说点京师的事儿,怕戚帅担心老家,就絮絮叨叨,朕绝没有指挥过前线作战,驻扎何处,如何攻打之类的,朕不通军务,戚帅在前线的胜利,都是京营锐卒勇武,戚帅指挥有方。」
大明对于皇帝直接指挥作战这件事,是有牴触情绪的,明英宗朱祁镇的土木堡之变,教训实在是太大了。
但大明对于皇帝剑指是没有牴触情绪的,皇帝还是需要定下总目标的,黎牙实在游记里曾经断言,陛下若是剑指托莱多、马德里,圣堂武士和平波武士,一定会踏平剑指之处,哪怕远在泰西。
「书信和密疏亦有不同。」王崇古详细解释这其中的分别,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密疏,独立于流程之外,皇帝和地方巡抚封疆大吏的沟通渠道,它比私人信件更加正式,而且具有一定的行政效力,内容不是沟通感情,而是沟通国事。
朱翊钧又问道:「那要是诬陷呢?比如辽东巡抚侯于赵,诬陷宁远侯李成梁造反,借密疏之制,排除异己、党同伐异、兴文匽武呢?」
「陛下,这个就得陛下自行判断了。」王崇古直截了当的说道,密疏制是完全依托于皇帝圣明的,皇帝被臣子给蒙骗了,还是被自己信任的臣子给骗了,自然是所托非人。
「臣从不担心这个问题。」张居正补充说明,他对陛下很有信心。
陛下能问出这个问题,就不会被骗,陛下心里对文臣的偏见根深蒂固,是个死结,永远无法解开的那种,各地巡抚总督奏闻,陛下可以分辨出来。
密疏可以解决臃肿四疾,地方巡抚是遣官,都是以左右侍郎、左右副都御史巡抚地方,这些巡抚就是朝廷插在地方的一把刀,但这把刀到了地方,也不确定自己要裁撤某些无用的衙门、吃空饷的蛀虫,会不会得到京堂,尤其是皇帝的支持。
如果得到了圣意,就可以上奏开始做了,不是每个巡抚都有便宜行事的权力,而且便宜行事不宜轻授,这次潘季驯和戚继光在绥远不见面,就是这个原因。
张居正开口说道:「陛下睿哲天成,但人力终有穷时,亦会有本章谕旨所不能尽者,亦会有一时不能即定者,故于密奏内往来斟酌。」
这是张居正添加的密疏使用办法,皇帝是个人,他不是神,非要神话皇帝,那就是要把皇帝供奉在九天之上,僭越主上威福之权。
陛下有些话在圣旨里不方便说,有的时候也有不能定夺的事儿,一个政令适不适合地方,应该如何定夺?就需要在密疏之中,往来斟酌商议,将密疏本来告密的功能,扩大到君臣讨论政事的重要手段,对于重大决策,征询地方巡抚意见。
即便是反贼手段,张居正也能找到其中的大道之行,甚至时间长了,密疏的主要功能,会变成征询意见的专用渠道。
只靠阴谋诡计是走不长的,也是无法致远的。
王崇古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陛下贱儒最为下贱的手段,莫属倍之二字,破坏一个政令,只需要加倍执行,招致民怨沸反即可。」
「要想这密疏无效,倍之最为合用,非国朝大事用密疏、常事庶务用密疏、琐碎小事用密疏,甚至请安也用密疏,则烦不胜烦,且密疏再无用处,若有此等苗头,理当训诫、停罢密奏权柄、申斥、革罢褫夺官身功名,甚至是下狱坐罪,防微杜渐。」
「一般训诫就足以令臣子胆战心惊了。」
要是闹到『掐专线』的地步,地方巡抚、知府就该担心自己的脑袋了,明确规定了密疏的范围,还要请安用这个渠道,那就别怪皇帝不客气了。
「那幺,九边总兵,是不是理当有此权柄呢?」朱翊钧看着王崇古平静的问道。
王崇古赶忙说道:「理所当然,京营、水师、九边的总兵参将,理当有密匣密疏印绶,用的就是塘报的驿传,臣在奏疏里专门写了武将更当密疏,以防兴文匽武之恶风!」
他上这封奏疏是为了获得圣眷,不是为了找死,在陛下这里鼓噪兴文匽武,那不是胡闹吗?只有文官可以密疏,武官却不能,那不是让文官可劲的胡编乱造吗?
大明总兵为非作歹的不少,可大明总兵为国死难,战死沙场的也不少,这是个对立而统一的集合,不能管中窥豹,以偏概全。
当下这点振武,连穷兵黩武的门槛都没看见呢,京营编制从永乐到嘉靖年间额定20万众,现在只有十万人,剩下的额员都给了水师,算是海陆并重这个国策的体现,可在永乐年间,水师是单独的编制。
永乐十八年,大明水师的总规模等于十个费利佩二世的无敌舰队,1350艘巡船,1350艘战船,400艘大船和400艘遮洋船,四百料的战座船甚至都不在统计范围内,水师军兵超过了二十万人。
大明当下统计还把战座船统计在内,规模都不如永乐十八年。
朱翊钧、张居正、王崇古三个人在御书房西花厅,商量了很久关于密疏制度的建立,王崇古也没藏着掖着,反正执行的是张居正,挨骂的也是他张居正,王崇古想要的只是圣眷,官厂团造、工兵团营,才是他青史留芳的最大助力。
「臣等告退。」张居正和王崇古俯首告退,陛下要前往北大营操阅军马,振武是很辛苦的一件事,皇帝从不缺席。
张居正和王崇古走出了通和宫,天日高悬,晴空万里,煤烟在蔓延,天空不是蓝色,而是一种青灰色。
「王次辅,你给我交给实底儿,这密疏的法子,你是不是还在用来沟通晋人?」张居正左右看了看,将王崇古拉到了一边低声说道:「可别说我张居正翻脸不认人,我这是在救你。」
张居正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出手回护王崇古。
「没有。」王崇古摇头说道:「晋党在式微,倒是官厂团造的工匠,才是我的底气,你真当族党是那幺好钳制的?丢都来不及,既然敢说于陛下听,那自然是不再用了。」
「如此自然好,陛下一旦察闻,我再出手,无济于事。」张居正听闻,也没说信不信,王崇古知道严重性就好。
张居正忽然笑了下,低声说道:「不得不说,王次辅这反贼经验,确实丰富。」
「权盛者摧,功高者隳,谁能躲得过去呢?」王崇古觉得自己重来一次,估计还是会那幺做,人生看似处处都是选择,其实哪有那幺多的选择,再来一次也改变不了什幺。
王崇古很羡慕张居正,在陛下庇佑之下,他可以躲过权盛者摧,功高者隳的梦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