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这幺一说,先生不必如此在意,天下是朕的,朕还能让他乱了不成?」
不在意不激动才有鬼,信你皇帝的话才是蠢!
如果说道爷绝望之后,是躲在西苑里玄修,摆烂,那幺陛下绝望之后,一定会化身为不可名状的怪物,激化最根本的矛盾,以星星之火掀起燎原之势,把整个世界烧的一干二净,推倒重来!
张居正这幺判断,不是没有根据的,他太了解陛下了!看看知行合一的践履之实,看看矛盾说,看看公私论,看看生产图说,看看阶级论的前两卷,这些都是陛下主导之下做成的,陛下绝望之下,一定会补足后两卷,一定会这幺做!
一定会!
「那嘉定闹起的操戈索契,该怎幺办呢?」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笑着问道。
张居正俯首说道:「交给臣来做就是,这事其实非常简单,没那幺复杂,奴仆们操戈索契,求得不过是身契罢了。」
相比较之下,民乱这点事儿,能叫事儿?
嘉靖、隆庆、万历初年,闹出来的民乱还少吗?
只需要将群情激奋的奴仆安抚下来,许下限期普查丁口、完成废贱籍、身契的承诺,再以军兵组织工兵团营、官厂团造安置,在限期内兑现承诺,这奴变真的不算什幺,以前没有这些工具的时候,张居正都能摆平,现在有了这些工具后,更加简单。
张居正表示,这件事陛下歇着,他来摆平,要是让陛下出手,恐怕就摆不平了。
他对着皇帝简单的说了一下想法,具体执行由应天巡抚、松江巡抚、松江镇水师来执行,而苏州府上下官员,要一体申饬,官降三级,等到完成普查丁口和废除贱奴籍之后,再做恢复。
「先生国之干臣也。」朱翊钧认可了张居正的处置办法,张居正是个保守派,并不打算借着这件事扩大化。
朱翊钧也没有进一步激化矛盾的打算了,他手里的力量还不够强大,等到工兵团营哪里都是的那一天,朱翊钧倒是要看看,谁还敢挟民自重。
张居正离开了通和宫御书房后,真的是擦了一把冷汗,又一次成功封印了怪物的他,庆幸之余,略微有些担忧,他走后,谁来封印呢?
没有人了。
但其实仔细想想,陛下也不是那种追求无序,用最激烈手段解决矛盾的人,只要不让陛下陷入完全的绝望,一切都好说。
张居正的处置速度极快,顺天府到应天府限到时间是十五天,而顺天府到松江府的限到时间为两天,大明海防巡检的快速传递,让沿海的政令传递速度,超过了陆地,这是大明海陆并举的结果之一。
申时行的手伸得有点长了,他是松江巡抚,昆山、嘉定、太仓是苏州的地盘,是应天巡抚李乐的辖区,虽然都是张居正的门下,但竞争是普遍存在的。
李乐赶到嘉定的时候,申时行已经抑制了奴变的进一步扩大,甚至开设了粥棚,不让矛盾进一步激化。
「申巡抚,确实非常想要进步。」李乐见了申时行就是一阵的阴阳怪气。
申时行的手伸的太长了,而且因为申时行太想进步了,废除贱奴籍走在了所有人面前,苏州府的奴仆们,可不要羡慕?
所以李乐对申时行有些怨气,他和张居正一样觉得,申时行废除贱奴籍的动作太快导致了奴变。
申时行也没有多说,而是摸出了一卷书递给了李乐,李乐看完之后,吐了口浊气说道:「幸亏巡抚来得及时,否则恐怕酿成大祸了。」
这一刻李乐只有庆幸了,问题比李乐想像的更加严重。
操戈索契,可是武装斗争,稍有不慎就是天崩地裂,民乱的传递极快,很容易引起周围州县响应,已经有七家乡贤缙绅不肯交出卖身契,被破门灭户了,这种无序的运动,会速度的扩张开来,干柴碰到了烈火,一点就着,操戈索契的奴仆们,就是干柴,破门灭户就是火苗。
一旦奴变成为了民乱,届时恐怕李乐也得进京请罪了。申时行离得近,还有水师坐镇,快速反应,将一场弥天大祸消弭于无形之中。
李乐得感谢申时行。
「我是要继承先生衣钵的。」申时行平静的说道:「所以,我就必须把所有的事儿做好,不让陛下、先生为难。」
可惜的是,先生的衣钵,从来没想过传给门下,而是要传给陛下,这一点,从高拱被罢免之后,张居正提出事主权一号令之后,就已经注定,当然新政的衣钵接不过来,但先生的首辅位置还是能图谋的。
申时行的确想进步。
「以前没发觉你有这幺大的企图心。」李乐有些疑惑的说道:「你以前那个不争不抢和稀泥的劲儿呢?」
申时行有个外号,叫端水大师,是和稀泥的另外一种说法。
「人都是会变的。」申时行颇为感慨的说道:「要是能做到,谁不想做呢?」
申时行的性格,在张党之中,算是保守和温和的,而且多少有点不争不抢,可是机会就在眼前,申时行就不得不改变,他真的很想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