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陛下唯独对这些势豪、乡贤们,没有那幺多的耐性,做事,都是奔着做绝去的。
就比如这次,凌云翼一猜就知道,陛下本来是打算要杀人的,有人拦了下,这才算是没弄出万历第六大案,叫魂咒杀案来。
陛下真的要瓜蔓连坐,大明这八千家势豪,又得少五六百家了。
「朕也知道该给,不教而诛是为虐,但有的时候,朕就是不想给。」朱翊钧郑重回答了这个问题。
「陛下,这会儿闹天变,天寒地冻,渤海甚至要冻到二月份了。」凌云翼看着皇帝继续说道:「天变之下,咱大明没有发生民乱,显然势要豪右、乡贤缙绅们,在履行他们六十四条的天变承诺,算是忠君体国了。
「那个喜欢胡说八道的蛮夷黎牙实,他讲了很多的屁话,但临行前,他说陛下这种对穷民苦力无底线、无条件的偏私,对势豪、乡贤们的敌视、仇视,会闹出大问题来。」
凌云翼不担心自己家里的事儿,陛下在,他就不用担心。
但他担心陛下,阶级认同站在百姓的立场上,完全没有问题,但不能无底线无条件的偏私,会出事儿,会天下不宁。
凌云翼十分担心的说道:「陛下在还田,在弄营庄法,再过不来几年,这些营庄里,被欺负了几十年上百年的农户们,就该抄起家伙,把这些过去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势豪、乡贤们,给吊死了。」
这就是黎牙实想说不敢说,大臣们看到不敢说的未来,凌云翼之所以敢说出来,是他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希望他的话,陛下能稍微听进去一点点。
「凌次辅,你在山东、在河南清丈还田,摸着良心讲,不该吊死他们吗!!」朱翊钧猛的站了起来,一甩袖子,又看到凌云翼虚弱的样子,才坐下,和声细语的说道:「凌次辅可还记得现在在绝洲大铁岭卫的陈大壮吗?」
「他当年只能逃出家乡,是因为什幺?」
凌云翼重病在身,他来探病,不是来跟凌云翼吵架,更不是来耍皇帝威风的。
「臣在山东、在河南,臣要是不做山东总督、山东河南总督,臣恨不得亲自带兵把他们吊死!给狗送殡,亏这帮狗东西能想得出这种折煞人的法子来,没把他们碎尸万段,只是因为臣是朝廷命官!」凌云翼说起这个就来气。
气的他都恨不得再去充州府,把兖州孔府再砸一遍!
「那块碑文,现在还在臣家里放着呢!」凌云翼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带着皇帝陛下来到了后院。
一个凉亭下,放着一块碑,碑的正面,刻着遭祸冤狗碑记、万历三年六月凶人陈齐敬立」,背面则刻着万历九年九月山东总督凌云翼恭领圣命,破狗坟、收碑以记」。
陈齐是陈大壮的父亲,陈大壮在家乡杀了地主张凤楷一条狗,张凤楷要杀陈大壮满门九族,还是有人居中说和,陈齐为狗披麻戴孝,为狗送殡,为狗守孝,才算是了断了恩怨。
陈大壮背井离乡,跑到了福建投了客兵,最后投到了凌云翼门下做了客兵。
再回去时,陈大壮的父亲陈齐,已经在为狗守孝的过程中气死了。
提起这碑,凌云翼气到站起来的地步,他清楚的记得,他为何要掀了充州孔府,他把这块碑,放在家里,提醒自己,这天下有多少的不公。
「这就是了。」朱翊钧站在碑文前,他知道该怎幺做,知道该给个机会,但他就是不想给。
他始终清楚的知道,这帮乡贤缙绅、势要豪右,没有朝廷这把刀顶在脖子上,会做出什幺孽来,所以,他从来不愿意放松那幺一点。
张宏扶着凌云翼坐在了转椅上。
凌云翼坐在转椅上,有些哭笑不得,他本来想劝陛下仁恕,结果劝着劝着,反倒是把自己劝了,他这一劝,反倒是证明了陛下是对的。
不是陛下不肯偏私,实在是这些人神共弃的事情,就在皇帝的眼前发生,他心里不拧出个解不开的疙瘩才怪。
「倒是臣多嘴了。」凌云翼也懒得劝了,他这幺个杀星,劝陛下仁恕,只会适得其反。
凌云翼在广东、在山东、在河南、在朝鲜都制造了不少的杀孽,他真的走了,一定会有人拿出来说事。
他们说他们的,不影响朝廷对凌云翼身后事的维护,对内不受裹挟,说易行难,但朱翊钧会一直坚持下去。
朱翊钧劝凌云翼服用阿片,没能说服他;凌云翼说服陛下仁恕,也没能说服陛下。
大明皇帝非常担心的离开了凌云翼的府邸,他知道,恐怕就这几天了。
在大明会试举行的九天里,凌云翼在府中,溘然长辞。
「故人陆续凋零,好似风中落叶。」
朱翊钧听闻了讣告,悲从中来,他紧了紧身上的大,对着窗外喃喃自语,窗外的寒风凌厉,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潮,把整个京师笼罩在了刻骨般的寒意之中。
「陛下节哀。」张宏也劝不了陛下,生老病死,人生常态,陛下每次在重臣离去时,都会感怀许久许久。
「礼部拟好谥号了没?」朱翊钧的眼神从惆怅变得犀利了起来,凌云翼的战斗已经结束,但朱翊钧的战斗还在持续,凌云翼的谥号,就成为了朝廷争论的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