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撑着手臂想要下床行礼,岂料他刚一用力,便捂着胸口连声咳嗽了起来。
维多利亚见状,惊慌着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背:「您不要勉强。」
莱岑夫人见赶忙快步上前,将亚瑟的枕头垫高了一些,又熟练地拿起床头的湿毛巾,想要轻轻替他拭去额前渗出的冷汗。
但是担心脸上妆掉了的亚瑟看到她的这个动作,竟然抢先一步伸手按住了毛巾:「谢谢你,夫人,不过我还是不习惯让别人来照顾我。」
莱岑夫人听到这话,也不免有些埋怨:「亚瑟爵士,您就不要逞强了。」
「莱岑说得对。」维多利亚望着亚瑟,语气里带着些责备:「您如果再倔强下去,就是在和我赌气了。」
亚瑟闻言微微一怔,随后自嘲似的笑了笑:「陛下,您不明白,我这样的人,不倔强是走不到今天的。」
维多利亚愣了一下,她盯着亚瑟的眼睛,眼里闪过一抹困惑与不快。
她咬了咬嘴唇,声音压得极低:「您果然是在和我赌气……」
她本想严厉斥责,可当她的目光落在亚瑟苍白的脸上时,那股压抑的火气终究还是化开了:「可您即便真的想要和我赌气,也得等病好了再说吧?」
亚瑟看出了她的迟疑,于是顺着话头笑了一声:「陛下,我不是赌气,只是性格如此罢了。倘若我的性子软弱一点,恐怕早就在布拉德福德的济贫院里埋骨了。」
「济贫院?埋骨?」维多利亚一脸茫然,她从没听亚瑟提过这些事:「您在说什幺呢?」
亚瑟望着窗外的雾气,喃喃自语道:「我从未见过我的父母。母亲是在济贫院的产房里死去的,临死前连一个名字都没留下。至于父亲……我连他的影子都不知道是什幺样的。所有人都说我是私生子,可我却连被指认的资格都没有。在济贫院的冬天,身下的稻草比人情更温暖,每天晚餐能分到一碗稀粥,就算是上帝的恩典了。」
维多利亚还是不明白亚瑟的意思,她追问道:「您说的是狄更斯先生的作品《雾都孤儿》吗?」
亚瑟望着维多利亚的眼睛:「您喜欢那本书吗?」
「那本书……」维多利亚迟疑了一下,她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书我还没看过,不过《雾都孤儿》改编的戏我上个月在宫里看了,那部戏确实很有意思。直到现在,我偶尔还会想起里面的主角奥利弗·退斯特。」
亚瑟闻言笑了笑:「很感谢,陛下,感谢您喜欢我的早年经历。」
维多利亚一怔,像是没有立刻明白亚瑟这句话的分量。
片刻之后,她才意识到他是在把自己同那个舞台上的孤儿相提并论。
维多利亚睫毛轻颤,目光里顿时涌现出一种说不清的怜悯与震惊。
「您的意思是……」她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到谁似的:「您,就是那个奥利弗?」
亚瑟笑着摇了摇头,带着几分病弱中的自嘲:「不,陛下。我不是奥利弗,但奥利弗的身上有我的影子。至少我没遇上老费金和比尔·赛克斯,当然了,我更没遇见南茜和梅莉小姐。」
维多利亚听到「南茜」和「梅莉小姐」时,心口骤然一紧。
她并没有读过原着,只在舞台上见过那个孤儿的身影,但亚瑟轻描淡写的自白,却像是钝刀一般在她的心头割开了一道口子。
她想说些什幺,可喉咙发涩,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眼前这个人不是书里的人物,而是她最依赖、最敬重的老师。
她还记得亚瑟当年在肯辛顿宫玫瑰厅里侃侃而谈的样子,也记得报纸上讲述他在金十字车站运筹帷幄的果敢冷静,更记得去年在拉姆斯盖特的时候,究竟是谁把她从康罗伊的魔爪当中解救出来的。
可现在,这位超凡脱俗的英雄,这位令苏格兰场万众敬仰的人物,却坐在伦敦免费全科医院的病床上,淡淡地把自己比作孤儿奥利弗。
维多利亚忽然觉得窒息,她的眼眶蒙上了一层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