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赏笑道:
「他们祖上也是官宦之家,好像多少代前的祖辈也做过固始令,因本地百姓苦留,最后就落籍在了固始,所以家风还是不错的。那王潮在我来的时候,不过一个手力,家里也中道衰落到了富农而已,我提拔此人,对他有恩,如何差遣不得?」
袁袭感叹了句:
「没想到县君后人,也最后沦为斗食小吏。」
袁袭这话直接被谢元赏给笑话,就在这个驴车里,一个出身江南世家的县君,给一个出自微末读书人的州幕府参军,说了一番迥然的道理。
「袁参军啊,你这话说得就没见识了,岂不闻『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什幺是君子,那在前代至少也是诸侯国的卿大夫,换到现在也少说是四品的正官才能称得上是一个君子。」
「为何?因为五品以上子孙才得恩荫,一品可荫正七品上,二品子正七品下,三品子从七品上,依次递降,至五品子从八品下。再往后就没了。」
「这些荫子只要通过吏部的铨选,就能为官,而且说是要通过『身、言、书、判』的铨选考试才能授官,可官宦子弟又哪个不掌握这些?所以就是个过场。」
「而咱们这些县君,说是百里侯,可要是不爬到州主官以上,那也不过是一世富贵,子孙有个不贤的,可能清明都烧不了几盆纸,咱们就是到了下面也是要忍饥受穷。」
「而那王氏家祖也是如此,怕是自己就止步在了县令的位置,后人不得恩荫,又无科举的门路,那不就是江河日下?」
这些东西对于谢元赏这样的世家子弟不过是常识,可对于袁袭来说,却是从未听过的,所以一时间也在思考。
那谢元赏又说了:
「而且你看我刚刚说的荫庇,一品也不过才荫个七品,要是儿子不孝,他爬不上个五品,他后人要想做官,基本就没路了。而你像南朝那会,成了上品那会,那就是子子孙孙世世为官,永葆富贵,那才是世卿世禄。」
此时,袁袭忍不住笑了,意识到眼前这位谢县令到底是姓谢嘛,最怀念的果然还是南朝光景。
于是,袁袭终于讥讽了句:
「世卿世禄?我看也不见得嘛,这不谢县君这会还在光州打磨嘛。」
一句话说得谢元赏从对过去的缅怀中醒来,颇为尴尬地回了句:
「哈哈哈,扯得有点远啦!不过就是那个意思,在咱大唐啊,就别想和过去那样躺着就能世代富贵,要想出人头地,子孙富贵绵延,就得不断往上爬,要幺你靠恩荫,要幺进幕府,要幺就是考科举。」
「不是因为这个,你道以前那些世家们干啥一窝蜂跑去长安定居?不还是那里权贵云集,机会多?」
袁袭倒是听过这个,于是很自然地问道:
「那谢县君家也在长安?」
这话说得谢元赏老脸一红,毕竟他们谢氏多少年没出过门下了,如何能在寸土寸卿的长安落脚?他们谢家也就是在长安外的塬上建庄,长安?他们也想去啊。
但他不想在袁袭面前露怯,依旧维持着一个长安人的骄傲:
「嗯,搬过去五六代了,我夫人现在还在长安家邸呢,我还有两年,到时候托朋友帮忙运作一下,就回长安做个闲散职司,也和家人团聚。」
袁袭这时候才恍然,我说这谢元赏七拐八绕的说一堆,原来是在这等我呢。
他笑了笑,回应道:
「放心吧,我家使君早就安排好了,这事办成后,给你考核写个上上,到时候再让你长安的朋友们再给你运作运作,比能得授一个美职,不仅与夫人团聚,更能更上一层楼,保你家业不坠。到时候,你富贵了,可不要忘记今日我两同坐驴车的情谊啊!哈哈!」
谢元赏嘿嘿直笑,也敷衍客套了句:
「哪里哪里,袁参军也是前途无量啊。使君年纪轻轻就以是一州刺史,到时候再进一步那是一点没问题的,而使君又如此信任参军你,没准参军日后可走在我前面呢。那时,袁君富贵了,可不要忘记今日我两同坐驴车的情谊啊!哈哈!」
于是二人皆哈哈大笑。
有一种,你在京城坐朝官,我在地方为幕僚,我们都有美好的明天。
笑了一番后,袁袭才严肃说道:
「既然事关你我二人前途,所以还是要更稳当一点。我直白和县君讲吧,固始人我不放心,你举荐的什幺王潮兄弟,你能一定信任?到时候走漏了消息,你我可不是前途妨碍那幺简单,而是直接就有杀生之祸!」
一句话杀气凛然,直接就让谢元赏自己想到了他那个「失足」而死的心腹和「误食」而死的爱犬了。
是的,还是得稳当些。
他知道袁袭不会说更多的,就抱拳:
「那到时就全凭袁参军施为了!」
袁袭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前头就有人声传来:
「县君,咱们到固始了。」
听了声,谢元赏端正了下幞头,冲车外喊道:
「竖牌,回县署!」
随后车外就传来浑厚的声音:
「诺」
就这样,车驾一步步进了固始城。
……
回到县署,谢元赏往软榻上一瘫,冲婢子喊道:
「去从井水拿点饮子给郎君我解暑,这六月天还要迎来送往,我就说这县令当不得,还是得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