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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臣更是有怨言。

李清继续劝说众臣打消逃亡定州的打算。但听得李清在庙堂上一口一句我大白高国。

兀地下面一名党项贵戚讥讽道。

“相国,什么叫我大白高国?汝一汉人,什么时候大白高国成了你的!”

李清听了满脸惭愧,不敢反驳而是道:“陛下,南朝与我有血仇,而当年景宗起兵伐宋,杀戮了多少汉人,南朝今日兴师怎会饶过,无论去哪都不如死守中兴府,博个生计。”

李秉常道:“相国此言有理。”

“诸位爱卿,莫要怪罪相国。这么多年若说真有人祸国病民,那唯有一人,那便是朕!”

“致民怨沸腾,内外交困。这一切都是朕的过错。”

李清惊愕地抬起头,旋即泪下,都到了这是,天子仍是对他如此推心置腹。

众大臣们闷着声不说话,其实他们中不少人何尝不是借着指责身为汉人的李清,来委婉批评李秉常呢。

李秉常道:“想国初时,人人皆思尽心尽力,百战得了天下,于宋辽两雄间鼎足而三。而后立国久了,慢慢地涣散了。自古没有哪朝哪国能脱离此运。”

“朕改兴庆府名为中兴府,意在走出一条新路。没有此府,臣民的心气也就没了,唯有坚守此地,方才中兴之望。”

“朕下罪己诏,一切罪责皆在于朕。请诸位爱卿献谋献策,与朕一起共克时艰。”

李秉常既已罪己,众大臣们还有什么话好说,李清眼中则是热泪盈眶。

正言语之际,忽有人来报道:“陛下,宋军环庆路大军已北渡黄河!”

“这么快!”

满朝为之一惊,有人自言自语地道:“宋军渡过黄河,这时候要弃中兴府,北退至定州也来不及了。”

李秉常怒道:“好个章三郎,非要灭我大白高国不可,朕与你不共戴天。”

李清则又惊又喜,惊得是宋军进展如此迅速,州县兵马几乎全无抵抗之力,喜得是宋军渡河意味北退之路已断,所有人唯有守住中兴府一条路了。

这也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

不过李清的判断次日即被打脸,以嵬名忠朗以下三十余名党项勋戚官员连夜从中兴府逃亡。

李清也没太难过,毕竟对接连的坏消息已是习以为常了。

……

听着幕僚们集议。

章越于众人之才,已有权衡。

如果彼此战术层面差不多的前提下,那么战略层面高下决定胜负关键。

普通者,两军交战,只盯着一城一地的得失。

高手者,见识从不局限于一城一地得失,而结合到了‘存人失地,存地失人’的层面。

从知识点到知识面,最后到知识体系。

将知识点,提高到知识面,最后打造成自己的知识体系。

这知识体系就是道。

而每当见识高了一层,原先的道就成了底层的术。

就好比炒盐钞交子,普通人关注于账面的盈利亏损,高手则关注于资金池的深浅,但最内在还是心态的把握和建设。

似章越早就通过学中干,干中学,有了自己的知识体系或是知识面。可正因如此,就越来越依赖过去成功经验,越来越自以为是,犯了识见障的毛病。

因此章越固然有了自己判断事情方法,但仍倚重他的幕僚团队,一来听一听年轻人的想法,弥补自己性子里的缺点,二来也是保持一个一直在学习,随时更新的状态。

众幕僚们你一言我一句,譬如宗泽的过河论,虽暗合章越的心意,因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

章越明白自己幕僚近一半都是临时塞来蹭经验的衙内,当然如果行营渡河,则风险则极大。

但是相反,若行营渡河,对于宋军而言,则有决定性的士气鼓舞。

靖康时宋徽宗逃于汴京,抛弃社稷,后有宋高宗拒绝宗泽的意见,不肯渡河,但反过来说崇祯困守北京,吊死于煤山亦不可取。

人心是一个混沌系统。

面对重兵围城时,你告诉部下坚定守住就有办法,你部下就真相信吗?

相反你越鼓吹胜利,反而下面人就越觉得要完蛋了。

所以这个时候必须拿出实质的东西。

“兴州乃坚城,屯兵硬军数万,岂可旦夕而下。辽军援军若至在兴州城下决战怎办?”

“当初言破党项七成胜算,其他三成就算兴州之故。兴州之完固怕是不逊于当年北汉之太原城。围城半年能否而克,谁也不晓得,这就是三成变数所在。”

“选择驻扎延州,北可进援河东,西控黄河才是上策。”

章越听着众人争论,笑着道:“其实也不一定要渡河,若真的辽军倾国来援,罢兵回朝也无妨碍。”

众人听了章越此论都是哑然,章越居然说得如此轻巧,这一次起举国之力征伐党项,若真得收回去,半途而废,那满朝之上会如何看待,天下臣民又如何看待?兵马大事岂有这般儿戏。

但是章越却这么说了,莫不是诓我等的吧。

“启禀司空,眼下各路都是进展顺利,消息传出去怕是动摇军心。”

众人纷纷道,司空,都到这份上了,千难万难也要坚持下去。

章越笑了笑道:“是啊,还是诸位说得对,方才是我失言了。但这里都是心腹,我可以说几句实话。”

“办大事者当举重若轻,越是倾国一掷的时候,亦越是要收亦能放。退兵之言却是不谨慎,但各位要就事而论,游刃有余方是攻取之道,切莫心存了赌气或非要这么办的意思。”

“故尽管畅所欲言,不必有所顾虑。吾当集思广益。”

听了章越的话,众幕僚们绷着的神经,也是稍稍一松。

当然谁也不会从心底相信章越说的要罢兵的话。有人揣测这也是章越素来的手段,刚愎而不自用,明明是事事断于己意,但都要推说于众论,找更多人的来为这件事的结果负责。

若事办好了也就算了,若办不妥当,实乃纯纯的奸臣手腕。

许多忠臣与奸臣都是一个硬币的正反面,只看你落地的是哪一面罢了。

正言语之际,下面人来禀告道:“启禀司空,环庆路经略使王赡来报,怀州守将已于昨日开城投降,所部大军主力第二次强渡黄河已是成功!”

消息传出,众人振奋。

继彭孙所部泾原路兵马渡过黄河之后,环庆路王赡兵马亦已陆续渡过黄河,对兴州形成了两路夹攻之势。

随着形势的逐渐清晰,也为下一步行动提供了依据。

章越道:“夫两国之胜负,不仅在于一城一地之得失,也不全在于劲兵强将之损失,归根到底在于人心所向,在于两国军民上下对于胜利的信心!”

“此乃大势所在,其余一切皆是次之。”

“我意已决……全军渡河!”

众人一并答道:“谨遵司空钧旨!”

章越看着这一幕,心知到了关键时候,就是要有一股对胜利的偏执,要敢于豁得出去。

必须要有一手似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这般,不计局部损失的胜负手。这远比一切宣传造势更有效果。

咱不吭声,也不虚张声势,一切以行动说话。

人心固然有相背的一面,但人性更有只帮赢家的一面。

想到这里,章越望着远处,荆公,持正兄,质夫你们青史的功绩,由我来替你们书之。

在天有灵,万万保佑!

……

宋军环庆路前锋渡河后,急不可待地直扑兴州城下。

待宋军前锋骑兵看见兴州高大的轮廓后,从上到下爆发出欢呼声。

中兴府,宋初名为怀远县,咸平四年,党项首领李继迁攻取之。天禧四年,李继迁的儿子李德明开始建造宫殿,定为都城,号兴州,迄今近七十年。

宋军骑兵骑在马上,从城旁高地望入,一座座高耸的佛塔,还有涂抹成白色的高大房舍密密麻麻地围绕着城北方的党项皇城。

党项以白为贵,贵戚的屋舍都是涂成白色。

正好一路数千名党项骑兵从城外征发了粮草后,正要入城,宋军前锋骑兵虽只有数百骑,又是强弩之末,但不待后军的抵达,即面对十倍的敌军投入了进攻。

这路党项骑兵的将领吃了一惊,以往不是只会结硬寨,打呆战的宋军兵马,竟这般骁勇了。

宋军全军突击,盛气凌人,党项数千骑兵竟然冲突不过,直到中兴府守将派出上万兵马接应。宋军这路骑兵依旧死战不退,直至全军没在阵中。

这一战党项上下震惊不已,虽说歼灭宋军前锋数百骑兵,但己方伤亡上千,更可怕是宋军这股锐势,令党项上下胆寒。

随后王赡率环庆路兵马主力渡过黄河抵达兴州城下,党项兵马匆忙后退,退入城中。

城外附近都是躲避不及的百姓。作为宋军领军大将的王赡,这次他没有依着之前打凉州的故计,将百姓放入兴州消耗敌粮草。

他相反阻截百姓们入城。

王赡在熙河路时心狠手辣,党项小儿闻其名不敢啼哭,如今不改作派。

王赡过河后便拉网式地扫荡村落时,敢反抗者一律屠之。对于降伏村落,王赡再拣起精壮为军,然后将粮草牛羊收刮干净,由妇孺收拾运输,再进攻兴州城周围的城垒。

而兴州城四面沟渠纵横,有唐徕,汉源等从黄河引来的古渠,还有李元昊所挖的吴王渠,有塞上江南之称。城门外又修了左右翼城。这些都给攻城的宋军添了许多不便。

王赡先命收编来的党项精壮先行攻城,命党项降军监押。

当这些髡发,耳垂重环,披着羊裘党项精壮被降军推搡着驱赶着攻城时,或也知道沦为填城的命运,人人眼中都露着阴鹜不甘之色,王赡见此暗暗下了杀心。

李元昊在明道二年于全国下秃发令,党项国内所有百姓都要髡发,不服从者皆杀之。

而今宋军之中也有不少党项军卒,大多人经多年汉化,已与汉人无异。反是这些髡发党项人无论是不是出自嵬名的,脸上眼神中都有股悍勇阴狠之色。

这些党项精壮攻城不下后,王赡当场就命降军杀之。

等这些党项精壮杀了殆尽,王赡再命降军攻城,这回换宋军中党项兵卒较多的兵马监押。

手上沾了血的降军不可能再反复,只好奋力攻城。

即便如此,对于攻营垒不利或敷衍的降军,王赡也是下令全队抽出五分之一斩之。

眼见宋军攻城外营垒甚急,城中守军也知道孤城不可守的道理。

城中不断派党项士卒缒城而下,渡过壕沟投入与城下宋军战斗,双方交战得非常激烈。

数日后,彭孙亦率军攻破了顺州。

泾原路大军抵至兴州城下与环庆路大军会合后,见王赡居然以孤师攻城,不仅破了兴州城下数座堡垒,还得了不少粮草牛羊,不由称奇。

彭孙攻取顺州后,钱粮可源源不断通过灵州运至中兴府城下,但食敌一钟,还是当吾二十钟。

等彭孙问其经过后,泾原路廉访使刘安世闻之不由色变。

王赡丝毫不以为然道:“党项根基在此,若不以雷霆手段犁之,日后反复死伤之人更多。”

“切不可有一时妇人之仁。”

刘安世仍大为不满。

而彭孙却满脸赞许道:“清扫屋子,揽取新客,怎有不这么办的道理。”

“兴州城墙高厚,损耗自家兵马实不智。且将顺州的降军押来,也效这般攻城。”

彭孙言语定下,又问:“城中兵马几何?粮草几何?”

王赡道:“抓了俘虏问得有五六万兵,剖得几个降卒的腹来看,皆乃粗劣之粮,料得城中粮草不充裕。”

刘安世听说王赡剖降兵肚子,不由大骇道:“本朝此番出兵乃吊民伐罪,是为堂堂的王师,仁义之师,以后不可滥造杀戮,这等事不可再为之。”

彭孙王赡肚子里各骂一句书生之见。

二人坐下后便商议合兵之事,章越定策是合兵之后,彭孙为主,王赡和刘安世分列二三,但方才共同暗骂刘安世的彭孙王赡二人,在谁听谁上都是彼此不服,还存着彼此争抢功劳的心思。

当下众人一合计,环庆泾原两路兵马各分东西驻扎。

泾原路环庆路兵马划分地盘,一路攻城西,一路攻城东。

彭孙指挥大军沿着兴州西面立寨,延着贺兰山势扎下营来,先作守势,而王赡却等不及,一面立寨,一面攻城。

党项兵马依城而战。

虽说党项已是四面楚歌的局面,但得知中兴府被围后,依旧有勤王之师陆续赶往中兴府勤王。

但兵马不过数百上千,在宋军阻截之下大多死于城野,只有少许人能穿过宋军重围入城。

王赡最明白如何动摇城内守军军心,有时候故意放这些勤王之师‘突破’宋军重围抵至城下。

然后让城中守军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忠勇之师徒劳拼杀,最后在城下被宋军骑兵赶上驱杀,全歼于旷野中。

守军们面对于此悲愤怒吼,以刀斧击盾,无可奈何。

一旦党项守军抓到宋军俘虏也不客气,公然绑在城头,然后让士卒一箭一箭的射死。

王赡的环庆路渐渐清理了城寨,率步军尝试向中兴府城下冲突,不过没有彭孙泾原路兵马支持下,屡屡被守军以箭石击退。王赡见久攻不下,怒马当先手持长槊在城下搦战,守军坚守不出。

王赡吃了几次亏只好退兵,转而在兴州城东营建砲阵,并学彭孙般继续填埋壕沟,并修筑长栅开始围城。

以城围城,是宋军这些年执行‘浅攻进筑’一贯的战法,并在攻取灵州凉州之役中屡试不爽。

彭孙从南至北修建营垒,彭孙先清理了党项人在黄河预伏的铁链铁锥,在离中兴府最近的顺化渡建立两条甬道,并修整道路以保障从灵州水运而至兴州城下的粮道,甚至还修建了干船坞用以修补船只。

随后泾原路才缓缓清理党项城垒。

城头但见宋军兵马辎重源源不断地赶到兴州城下,仿佛是大河奔流至海。

这也令本判断宋军会抢在辽国援军之前打下中兴府,而急于攻城的党项君臣大失所望。

……

河东丰州。

毗邻于河东,党项,辽国三方边界。

吕惠卿率大军坐镇在此。

天气骤寒,大雪接连不断地下了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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