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道:“眼下要与辽议和,不可再动刀兵。至少今年内。”
“司空也可从容施展大策。”
蔡京继续言道:“眼下让高丽出面与辽国说和,虽然有些丢人,不过也是能屈能伸的一段手段。”
“与辽迟早是要算账,但当务之急不能算。”
“眼下正是有不怕辽国的底气,方才敢主动抛出橄榄枝议和。”
章越略作沉吟:“也罢。未握胜券,不宜浪战。与辽交锋,胜负或在五五之间。”
“裁撤冗兵、清查隐田、丈量田亩诸事,确需时日。且待二三年后,再作区处。”
蔡京道:“司空明鉴,辽国内部亦然。其朝臣多不欲与我国交兵。”
“朝廷一面调兵增援河北,一面遣使议和,方为上策。”
“然下官闻知一事:宫中有人怂恿陛下御驾亲征,北上迎击辽军!”
章越听了心道,是哪个人这般怂恿天子的?
蔡京道:“听说李宪的义子童贯。”
章越道:“就是此番出使辽国回来的童贯。”
“是。”蔡京目光一冷。
片刻后蔡京道:“天子虽年少,但颇似先帝当年,有欲成就大事之心。”
“若有小人在旁怂恿,也是不好。”
章越心道,有句话是不怕富二代乱钱,就怕富二代太努力要创业。历史上哲宗虽说相对靠谱,但在位时间毕竟是短,而且也没有这个时空章越给他创下的这般家业。
章越开玩笑道:“那还不好,以后尔等可以有用武之地了。”
蔡京赔笑道:“那也要司空辅助方可。”
蔡京压低声音道:“司空,下官另有一事奏报!”
侍坐一旁的章丞、章亘会意,起身回避。
“遂宁郡王近来频频出入宝慈宫,隆佑宫。”蔡京悄声言道。
遂宁郡王?
章越眉头一皱,这位遂宁郡王出生于元丰五年,乃先帝第十一子,乃陈美人所出,传说先帝当年秘书省观看收藏的南唐后主李煜的画像,见其人物俨雅,再三叹讶。
随后就生下了这位遂宁郡王。
此子也是奇才,眼下虽才七岁,但却对笔墨、丹青、骑马、射箭、蹴鞠有着非凡的天分,同时对奇异石、飞禽走兽也有浓厚的兴趣。
尤其在书法绘画方面,更是表现出非凡的天赋。
这位遂宁郡王非常聪明,同时说话嘴巴也甜,这位遂宁郡王颇讨高太后以及向太后,以及后宫女眷的欢心。
甚至还有宫中言语,他的聪明才智要胜过当今天子。
若遂宁郡王与天子年纪相仿,那么帝位肯定落在他的头上。
当然这位遂宁郡王在历史上还有个更大名鼎鼎的名号——宋徽宗。
章越心想,这遂宁郡王高太后喜欢也就罢了,连向太后也如此喜欢,确实令人意想不到。
而以目前论,遂宁郡王从礼法上而论,是相当接近当今天子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尽管遂宁郡王虽有个赵佖但是患有眼疾。而天子的同母弟赵似年纪比他小。
皇帝每天要批改多少份奏疏,正常人眼睛也要看了,眼睛有疾不是意味着大权旁落吗?
所以赵佖下来就是此子了。
章越道:“遂宁郡王快要出阁读书了吧。”
蔡京道:“遂宁郡王毕竟不是皇储,倒没那么快出阁读书。”
章越道:“话不可这么说,遂宁郡王虽不是皇储,但自幼也要接受儒家润养,岂可放任他玩弄丹青、骑马、射箭、蹴鞠等之物,至于奇异石、飞禽走兽,那更是纨绔子弟所好。”
蔡京心道,一句纨绔子弟,看来司空虽未见面,但已经对这位遂宁郡王很是不喜。
章越对蔡京道:“让皇子外出就学,请朝中端正的大臣,严以管教。”
人都是可以通过教育而改变,对这位‘徽宗’是这般,对‘蔡京’也是这般。
章越对蔡京道:“元长,听说上一次宫中宴饮,陛下手持玉盏以为太奢。而汝却言,你出使辽国时,玉盏还是石晋之物。”
“陛下当享天下之奉,于礼无嫌。”
蔡京闻言颇有汗流浃背之感。想绕过章越讨好皇帝,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蔡京道:“司空明鉴,京没有其他想法,陛下代万民主理天下,侍奉陛下也是侍奉万民。而今明君贤相共济朝堂,正可稍予享受。”
章越心道,蔡京是他见过第一聪明人,但这份聪明就是不用在正途上。
所以这里章越决定给他一点惩戒。
章越道:“这些年你事倒是办得不错,除了让说书人演讲朝廷故事外,还有印发了三家小报,倒是宫中秘闻了解了不少。甚至还可以操纵京师言论。”
蔡京闻言赧然。
说实话章越挺烦这些京师里小报的,里面竟都是朝臣的段子。
其中有真有假,如权相章越爱上身在青楼的我故事,居然这样小报在京师中受众甚多。
难道京中那些品貌出众,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都喜欢看这样桥段的故事吗?
看来下面的故事女主角,就要从青楼女子换成相府里的中年离异女使了。
章越肃然道:“你从即日起全部交至礼部,以后不许再插手。”
蔡京汗落道:“是。”
蔡京知道这时自己不能表露任何不满的情绪。
片刻后蔡京道:“有朝臣要求禁掉这些造谣生事的小报,皆以官方邸报为准,不知司空意下如何?”
章越虽说很烦这些造谣自己边的小报,但这些事可以容他讲,不过陈师道的事没得商量。
他如今位列司空,三公三师是与天子抗礼平起平坐,比如封神榜里的闻太师,几乎可以与纣王平起平坐那等。后来皇权日渐强大,以三省取代三公。
中书门下和枢院取代三省。明朝就是宰相从天子秘书出,清朝又用军机处取代内阁。
但天子尚未亲政,如今相权尊严,绝对不容挑衅。
所以必须重重处置陈师道。
章越道:“小报之事,暂且如此。”
“那怂恿陛下亲征之童贯,尔当禀明太后,寻个由头,将其外放打发了。”
蔡京一愣,他不知章越为何将这事交给他。
要打发童贯,章越只要与李宪说一声,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不过蔡京正与童贯不睦,对方与上一次出使辽国的苏辙走得很近。而蔡京与苏辙的关系一直不太好,所以蔡京这次想借章越之手除掉童贯。
没料到章越倒让蔡京动手。
这是什么用意呢?
……
数日后,章越府邸。
童贯拜倒在章越面前。
“求司空开恩!念在以往服侍有功的份上,饶我这一次!”
在章越面前,童贯眼泪鼻涕具下。
看着童贯这般,章越故意诧异道:“不知这是何意?”
“我何尝要你难看了。先起身说话。”
童贯闻言抹干眼泪,旋即恨恨地道:“那就是蔡京那厮妒忌于我,让人在太后面前中伤于我。”
“司空,小人是在西北带过兵的,官家又似先帝有讨平四方之志,我与他讲些当年在西北征战的故事,何错之有。”
“但蔡京就是看不得小人在官家面前受宠。破坏他的通辽之事。”
章越正色道:“你说蔡京通辽?”
童贯道:“他与辽国使臣亲密并非一日两日。”
“这一次小人在辽国羁押数年,倒是联络了数名心怀故邦的汉族大臣。”
“他们与小人言,耶律洪基变法弄得民不聊生,物价飞腾,他们都愿意协助大宋收复幽燕。”
章越听了双眼一眯心道,好你个童贯。
看到章越神色微冷,童贯忙解释道:“启禀司空,是小人的过错。”
“小人想以此单独禀告陛下,以获陛下青睐,再说这些人都是冒着身死族灭的风险来协助大宋,小人不敢轻易道明。”
章越道:“本相也不能知道吗?”
童贯道:“小人死罪,如今禀给司空。”
说完童贯从靴页中取了信函放在了章越案头。
童贯道:“小人还这些辽国汉人口中联络到了女真各部。”
“他们都是已苦辽久矣,因鹰路之事备受欺凌。”
“小人曾向蔡京建议向朝鲜施加压力,让本朝直接与女真各部沟通,不过为蔡京所拒。”
“此事何不早报本相?”
童贯汗出如浆:“小人利令智昏,欲贪天之功.今已知罪!”
“而今小人知错了。”
章越心道自己最忌讳有人绕过自己向天子言事,但童贯本是宦官,人家是李宪的义子,本就是天子心腹,确实没有必要事事通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