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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1章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第一更)

章越再度见到吕惠卿,心底百感交集。

他向吕惠卿解释道:“吉甫,之前弹劾的事情,我确实事先不知情。”

吕惠卿闻言颇为感动道:“得丞相此语。吕某铭感五内。”

顿了顿吕惠卿道:“倾轧之事自古有之,当初我在荆公下面办事,很多事也得替荆公操持在前头,也是不得已为之。”

章越闻言一笑心道,你办得这些倾轧事不知是王安石在位时,还是不在位时。

二人到了客厅入座,吕惠卿见章越如今起居八座,威势竟还在第一次拜相时之上,心底难免不是滋味。

章越设宴款待吕惠卿。

今日十七娘知吕惠卿要来,特意让厨子显了手段,各色菜肴琳琅满目地奉上,看到章越今日风光,更令他感觉阵阵不适。

章越看在眼底,吕惠卿这人倒喜怒形于色。

吕惠卿旋即克制住心底的情感,笑着道:“丞相,还记得当初在欧阳公府上初见之时……”

吕惠卿主动找叙了一番旧。

吕惠卿这一套,章越早对这些免疫了,一面给吕惠卿布菜,一面道:“吉甫,还记得那首歌谣吗?”

“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

吕惠卿听了章越所言,这是汉时百越民谣,在闽中很是盛行。当初章越吕惠卿二人定交时,曾闲聊过此歌。

一来是叙一叙乡情,二来是希望二人富贵贫贱莫忘。

有朝一日,你吕惠卿坐车,我戴斗笠,你会下车与我招呼吗?但有朝一日,你挑着担,我骑着高头大马,我定会下马与你问候的。

章越言下,你我乃贫贱之交,我怎会忘了。

吕惠卿意动,章越真始终记得二人交往。

旋即章越叹道:“吉甫,但是过去之事,今日再讲如同朝夕拾,此时此刻对你我而言,已没有太多意思。”

“人生就如一场大戏一幕又一幕,切莫太当真。还记得刚为宰相时,心底放不下事,辗转反侧,生怕辜负了先帝的托付之重,识人之明,最后坏了国家和社稷。”

“而今宰国多年,方才好了一些。”

章越说到这里,再留意吕惠卿的神情,见他脸上又露出老大不是滋味的神情。

章越不由默然。

这一次吕惠卿则放下筷子,忍不住道:“先帝托孤之时,众大臣皆在,譬如持正,子厚等,昔日先帝让陛下侍宴时,我等也是见证。”

“这些年我虽在河东,但陛下托付一日不敢忘记。”

“天下事既在司空,也在我等。”

章越心道,吕惠卿这人果真还在为先帝临终时,将国事托付给自己而不是他耿耿于怀,忍不住与自己争论这些。

吕惠卿看不明白了吗?

韩忠彦,蔡京之所以要弹劾吕惠卿,正是因为吕惠卿与章越在此事上争执。

吕惠卿旋即道:“先帝庙号神宗二字虽是美谥。”

“以谥法而论,民无能名曰神,一民无为曰神,安仁立政曰神,物妙无方曰神,圣不可知曰神,阴阳不测曰神。”

“此乃美谥之极,但民无能名,也被人认为是臣民根本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在干什么,此有恶谥之嫌,非足以赞之陛下中兴之主的地位。”

章越道:“先帝庙号之事,是我回朝前众宰辅已议定。我以为虽非极谥,但亦无你吉甫从中揣测此恶意。”

神宗这只能说并非是极谥,并不是讥讽之意。

如果真是有讥讽的意思,人家儿子还在帝位,不怕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但言语里吕惠卿大有先帝将天下托付你,你怎在此事上不尽心不尽力的意思。

章越问道:“依吉甫之见,当是何庙号?”

吕惠卿道:“当得一个祖字。”

章越心道,祖这庙号也过分了,一般是开国之君或中兴之君才可。

章越道:“吉甫,先帝在世多次推辞尊号,若他在世绝不愿后人如此称之。”

“若先帝功业真有宏大,由青史论之不好吗?”

“依你之意执意加之,反使先帝一世英名受损。”

章越言下之意,你吕惠卿极力推崇先帝,要给先帝加祖这个庙号,难道真是一心为了先帝吗?

先帝也不喜欢下面的官员赤裸裸地吹捧自己。事情就是这般,过犹不及。

章越再次对吕惠卿诚恳道:“吉甫说了那么多,倒不如真正地将先帝未竞之功业办妥,才是你我的大事。”

“比起议什么谥号,如此你我才有颜面与先帝九泉之下相见。”

吕惠卿听到章越最后这一句话,神情有些激动,眼眶微红。

吕惠卿道:“但是丞相对旧党太过宽容,似司马君实这般怎可给予如此美谥,还有吕晦叔之流为何不全部清除出朝堂去?”

“日后这些人会欺负到你头上的,日后卷土重来,重演元丰之事。”

章越心道,吕惠卿你党同伐异这一套还没玩完啊。

事实上下面如此鼓吹的人确实不少。章越将司马光下朔党一派刘挚等尽数贬官后,就没有再动手,反而尊崇起司马光来。

这令之前对司马光咬牙切齿的新党非常不满,清算得不够彻底。

章越道:“吉甫啊,差不多了,朝廷倾轧是没个头的。”

“你就算将嘉祐旧臣都清除出朝堂了,但怕日后熙宁元丰之中,必又分作两派,相互排挤。矛盾之后还有矛盾,斗争之后还有斗争,天下永远没有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办法。”

“再说我未必没有雷霆手段。”

吕惠卿心底一凛,确实,高太后的心腹梁惟简死得不明不白,说是回宫半道上被匪徒劫杀。汴京内城,天子脚下居然还有劫匪,这不是很荒谬的事吗?

吕惠卿苦笑道:“吕某已过六旬时日已是不多,只是念在与丞相相交多年,进良言数句。并没有其他想法。”

章越看着垂垂老矣,已是六旬老者吕惠卿,似乎对方已很难对自己构成威胁了。

吕惠卿也是表达他现在的状态。

之前韩忠彦,苏辙他们授意人弹劾或在公文政令上为难吕惠卿时。章越并没有说话,自己故作不知,甚至心底隐隐叫好。

但此刻随着事态发生,眼见不少在野蛰伏旧党亦纷纷而起,批评指责吕惠卿时,章越就有些回过意来了。

似乎局势在向并非自己意愿的方向发展。

章越现在要平衡新党和旧党的关系,不是让你哪一边一方独大的。

党同伐异永远没有尽头,弥补裂缝,消弭争端方是。

章越倚重吕惠卿还有一个考量,熙河路的十余万兵马,还有陕西四路(秦凤、环庆、泾原、鄜延)的近三十万西军,都是章越的心腹,如果河东路的吕惠卿走了,换了其他人。

此举极度遭忌,到时候怕是家里狗长角这样的故事都要在京里流传了,章越不会干这样的蠢事。

当然最最要紧是吕惠卿此人,真有不世之才干,政治经济军事无一不通。一人操持河东这些年,东据党项,西御契丹。

因此章越才召吕惠卿进京长谈。

章越放下筷子,示意左右将席面撤下,换上香茗。

等人走后,章越喝了口茶后道:“吉甫,你也是从嘉祐治平起的老臣了,你可上疏将熙宁元丰旧事与陛下剖析,其功过不妨细谈。。”

吕惠卿明白,章越这是让他向天子检讨熙宁元丰之功过了。

章越又道:“我知道吉甫邓文约(邓绾)与你有旧,你说说他。”

吕惠卿道:“邓文约左右摇摆,之前荆公罢相后依附于我,后荆公复相,正是邓文约弹劾我华亭置田之事,置我出知陈州。”

章越续道:“邓文约如今知邓州,你可有他的罪状?”

吕惠卿目光一凛,章越这手似曾相识,之前章越要自己对付章惇,他没答允。

如今要他对付邓绾,这邓绾正好与他有仇。章越与邓绾更是不睦。

虽说章越让自己干这等勾当不是第一次了,但吕惠卿没有答允而是道了句:“蔡持正,邓文约去了后,难道丞相打算重用旧党来平党项灭辽吗?””

章越道:“我打算补吕望之(吕嘉问)进京出任工部尚书。”

吕惠卿听了立即摇头道:“吕望之此人执法太苛暴。”

章越听吕惠卿这么说当场就乐了,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么?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是‘执中’之人。

章越则道:“当年荆公曾言,吕望之执法不避左右近习,这是我看重他的地方。”

吕惠卿顿了顿问道:“丞相,持正身后办得如何?”

章越道:“如今一切从简,但灭了党项,收服幽燕后,朝廷必会厚厚补偿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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