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手边一份札子,递了过去:「瞧瞧。」
李鸿基双手接过,是兵部关于开办「清华讲武堂」的行文。他认字不多,但大意是懂的。这是要遴选识字的青年军官入学,由皇上亲自考较,学成了,便是天子门生。
他心里顿时「怦怦」乱跳起来,隐约猜到了什幺,却又不敢信。
「陛下圣心独运,欲开新局,培植栋梁。」孙传庭看着他,「不论出身,唯才是举。本部堂可给你一个名额,去清华园应试。若考中了,便是讲武堂第一期生,日后前程,你自己思量。」
李鸿基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天子门生!以往只有进士老爷才配称天子门生,如今他一个臭丘八,也有这机会?他娘的,这是祖坟冒青烟哩!
想到这里,他就猛地一个头磕下去,声音带着颤抖:「末将李鸿基,愿往!谢侍郎、陛下栽培!定为侍郎,为朝廷效死力!」
孙传庭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摆了摆手:「先别急着谢,还要考试的,考上再谢不迟去吧,明日辰时,西直门外聚齐,自有人领你们去清华园。」
……
同一片天底下,盛京外头的屯堡,早没了春天的样子。
日头明晃晃地照着,风是干的,刮过来,卷起地上的黄土面子,打在脸上,涩涩地疼。地里不见半点潮气,裂开的口子有娃娃嘴那幺大。赵四拖着一条瘸腿,在干得梆硬的田埂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挪。他脸上的麻坑积了层灰,嘴唇爆着白皮,可那双眼睛却像刀子,挨个剐过地里干活的人。
「没吃饱还是咋的?使劲!这地再不弄松点,下了种也白搭!」他声音沙哑,像是从喉咙里磨出来的,「日头落山前,这块地整不完,今晚的糊糊汤也没了!」
几个包衣有气无力地挥着镐头。镐头砸在干土坷垃上,「砰」的一声闷响,只能留下个浅坑。去年到今春,雨水太少,地都旱得结了板。
赵四这条瘸腿,是去年冬天叫鳌拜主子打断的。不为别的,就为他看管的几头牲口,到底没熬过那场大旱和接踵而来的冷冬,渴死饿死了。他没敢分说草料短、水井都快见了底。主子恼了,当奴才的就得受着。他能活过那个冬天,是咬着牙,把一起遭罪的一个老包衣偷藏了主子喂战马的豆饼的事捅了上去,用别人的命,换了自己一口吃食。
如今,他管着这几十号人,主子说他「晓得进退」。
马蹄声裹着烟尘,从屯子外头卷过来。鳌拜带着几个戈什哈,冲到地头勒住马。他穿着镶红边的黄布甲,年纪不大,一脸的精悍暴戾之气。
马鞭子朝身后一划拉,指着那群被绳子拴着、衣衫破烂、瘦得只剩骨架子的朝鲜人,鳌拜对赵四喝道:「赵四,这群新奴才交给你拾掇。秋后,他们的地里要是见不着苗,或者人折损多了,你晓得规矩。」
赵四「噗通」一声跪在干土里,磕头带起一阵烟:「嗻!主子放心!奴才一定把他们当自家牲口一样使唤,绝误不了主子的大事!」
鳌拜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拨转马头,带着人又一阵风似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