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大书?」赵四忽然问,声音闷闷的。
金成仁噎住了,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
「认字,能当水喝?能当饭吃?」赵四转过头,麻脸在昏暗里显得格外阴沉,「老子见过不少你这样的,骨头硬。后来,都喂了野狗。」
金成仁想反驳,想说忠义节操,可豆饼那拉嗓子的糙糠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头发没了,还能再长。」赵四的声音没啥起伏,像在说一件平常事,「人要是死了,就啥都没了。活着,才能瞅见明天。才能……瞅见这帮天杀的鞑子,遭报应的那天。」
最后一句,他说得极轻,像风吹过干裂的地缝。
金成仁猛地擡起头,死死盯着阴影里那张麻脸。赵四却已转回头,不再看他。
第二日,剃头的时候到了。
冰凉的剃刀贴上头皮,金成仁浑身一颤。他没再喊叫,只是把牙关咬得「咯咯」响,嘴唇咬出了血。头发一绺一绺落下,混着冷汗和血丝。他心里那个煌煌大明、万里君父的影儿,也跟着这头发,一块儿掉在地上,沾满了尘土。
赵四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知道,里头那个「人」,算是死了。活下来的,不过是个能干活儿的奴才。兴许,往后还能有点用场。
……
李鸿基和几十个被选中的哨官、队官们,在西直门外聚齐了。人人都换上了簇新的靛蓝号服,脸上透着压不住的兴奋,眼神里却也都藏着几分忐忑。
几辆骡车早已候在道边。领队的把总拿着花名册,扯着嗓子吆喝名字。被点到的人高声应着「到!」,利落地爬上车。
李鸿基拣了个靠车辕的位置坐下,身下的硬木板硌得慌。骡车一动,晃晃悠悠地便朝着西北方向的清华园去了。
他望着车外掠过的土墙枯树,心里头说不上是啥滋味。若放在一年前,有人告诉他李鸿基能穿上这身官服,还能去考什幺天子门生的讲武堂,他定会嗤之以鼻,觉得是痴人说梦。那会儿他还是个不知道上哪儿讨欠饷的驿卒,心里憋着股对官府的怨气,只觉得这世道不公。
可如今,这机会真真切切地摆在了眼前。让他觉着浑身是劲,有了奔头。当初那点因为被欠饷而对朝廷生出的不满,早被这实实在在的利益冲淡了。他心里清楚,这大明若真亡了,他李鸿基屁也不是。唯有这大明在,他这般微末出身的人,才真有可能搏个封妻荫子。
车轮子「咕噜咕噜」地碾在开春解冻、还有些翻浆的土路上,颠得人身子微晃。道两边,是大片已经开始春耕的土地和低矮破败的村落。
李鸿基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这次一定要好好考,必须得考上清华考清华,当忠臣,就是他李鸿基的人生目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