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这份令旨就好了,他甚至想把这个嘉奖拱手让人,他只想消失。
公房的客厅已经坐满了人。
蒋指挥使不在,另一个同知也不在,陈同知偏坐上首,率领衙门的一众官员在喝茶。
在场的还有几个千户。
其中一个矮壮的千户,蒜头鼻子喘息着粗气,揉搓着蒲扇大的手,小眼睛里满是刀子一般的目光,正死死地看着董百户。
董百户心里凛然,这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蓝千户。
董百户几乎不敢擡头,进屋就是给各位上官见礼。
见他来了,陈同知站起身,吩咐道:「咱们去恭承太子殿下的令旨吧。」
众人纷纷起身称喏。
香案已经摆好,宣读令旨的是詹事院的一名谕德。
董百户浑浑噩噩地跟着众人一起恭迎了太子对锦衣卫的夸赞和鼓励,对他的夸赞只有一句话。
虽然只有一句,但是依然引来不少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董百户明白,其中必然有坑害自己的幕后指使。
谕德宣了令旨就告辞了。
陈同知将董百户一阵夸奖,「百户初来衙门就破了大案,抓了悬赏的匪徒,当为锦衣卫所有同僚之楷模!」
一众官员也跟着附和赞美了几句。
只有董百户的顶头上司蓝千户,脸十分臭,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厌恶。
董百户强打着精神,谦虚了几句。
直到陈同知说了一句,」董百户,要保持锐气,戒骄戒躁,早日再立奇功。」
董百户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末将谨遵上官教诲!」
~
董百户出了指挥使的院子,才察觉自己出了一身大汗,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浸透了。
归功于在国公府的礼仪训练,今天虽然头脑浑浑噩噩,却没有失仪。
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他快步向外走,决定再去一趟府学。
今天务必找到许克生。
这次牵着马去,不行就赖他家等着,他总归要回家的。
一路上不断遇到同僚,他们站在花架子下,凑在廊下,从窗户探出头,————
他们的窃窃私语,甚至刻意压低的笑声,都像一阵针在刺激他敏感的神经。
董百户只觉得浑身燥热,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脚步,最后几乎是逃离一般。
衙门里仿佛回荡着嘲笑,「痴心妄想,还想治马!」
「云螭死定了,他还救,他就是想拍马屁!」
「刚来就想巴结上官,他太会了!」
「.
」
在最后一道门槛,因为匆忙差点跌了一脚。
他先去了马厩,准备将马牵出来。
即使找不到许克生,他也不打算将马送回来了,到时候直接前去许府门前拴上,守株待兔。
今天无论如何,将治马这个过程走了。
然后再去找陈同知请罪,告诉他自己无能为力。是杀是剐他已经不去考虑了。
「丙字二排。陈」。
董百户再次看到了瘦骨嶙峋的云螭。
打开马厩的门,他刚要进去,身后有人懒洋洋地叫道:「干什幺的?」
董百户回过身,看到是第一次来遇到的马夫,便解释道:「我要带云螭出去求医。」
说着他再次走了进去。
马夫却叫道:「百户,您留步,请您留步,万万别进去了。」
董百户心生疑惑,「何事?」
马夫上前叉手施礼,陪着笑道:「百户,您别为难小人,马儿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您要牵出去,万一它倒在外面,小人担不起这个责任。」
董百户皱眉道:「没这幺严重吧?我是带它出去求医,又不是骑乘。」
马夫拱手就是一个长揖道:「百户,您就心疼一下小人,别让小人为难了。」
董百户冷哼一声,」没那幺严重。」
说着,他进了马厩去牵马。
马病治不好了,请许克生走个过场,开个方子就回来。
自己丢人也就罢了,不能让许克生也跟着被人嘲笑。
马夫跟着他进去,抱住了马头,」百户,您打死小人吧。不然小的不会让您牵走的。」
董百户握着拳头,厉声呵道:「你以为老子不能打你?」
马夫梗着脖子,「您打吧!打死小人也不能松手!」
董百户和他对峙了片刻,看到有人闻声赶来,只好无奈地走了。
和这种小人撕扯,只能浪费时间。
何况这是指挥使衙门,自己一个百户很不够看。
先找许克生吧,到时候让他过来快速看一眼,尽快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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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疾步快走,董百户直奔府学。
府学的门子是一个老苍头,正坐在门口的树荫下摘菜。
董百户上前吩咐道:「去请许相公出来。」
「哪位相公?」门子缓缓起身问道。
「姓许讳克生。」
门子缓缓起身,恭敬地问道:「军爷可带身份凭证?」
董百户拿出锦衣卫的腰牌,门子上前看了一眼,躬身道:「百户老爷,您在外稍候。」
他慢悠悠地进去了,盏茶时间过后他又回来了。
董百户看他一个人出来的,急忙问道:「许相公今天没来吗?」
门子恭敬地回道:「百户老爷,许相公在上课,麻烦您稍候。下课后就是午休时间了。」
见他又蹲下身去摘菜,董百户急了:「你为何不将人请出来?」
老苍头摇摇头,解释道:「百户老爷,刚才教授说了府学有规定,上课时间不见外客。」
董百户无奈,只好去一旁等候。
这里是府学,他也不敢造次。
幸好许克生今天来了,只要等着下课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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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的钟声响了。
随着先生离开教室,屋内的喧嚣顿时扬起。
众人都在收拾东西,呼朋唤友,准备出去吃午饭。
许克生将文房四宝简单整理一下,然后站起身,舒了一个懒腰。
一个上午都在紧张地听课、记笔记,现在头昏脑胀的,迫切需要出去吃一顿美食,补补脑子,放松一下。
许克生刚走出屋,小胖子邱少达就追了上来,「老许,你昨天又请假了?」
许克生笑着点点头,「没办法,临时有事。」
昨天董桂花没叫自己起床,然后就睡过头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了,府学早就放学了。
邱少达羡慕极了,「老许啊,你下次再见黄编修,帮我问问,还要人帮忙吗?」
许克生上下打量他,笑道:「邱兄,你又不缺钱,去干什幺?」
邱少达一梗脖子:「不为别的,就是帮黄编修做事,我太仰慕他的才华了。再说了,多了我一个,你也不用这幺辛苦!」
许克生忍不住笑了,」胖达,别这样。」
邱少达一拍胸脯:「兄弟我很能吃苦的,做事任劳任怨,恪尽职守,脚踏实地。」
许克生哈哈大笑,搪塞道:「行吧,下次我见到他就帮你问问。但是别抱希望啊。我在都是多余的。」
邱少达突然冲后面叫道:「老彭,快点儿,就等你了。
「干什幺?」许克生疑惑道。
邱少达嘎嘎地乐:「曹大铮说咱们仨是府学三骚客,今天咱们去好好喝一顿,庆贺咱们三人组的成立。」
许克生急忙劝道:「下午还要上课,不能吃酒。」
「一人一杯酒,不多喝。」邱少达摆摆手,又骚包地问道,「老许,这幺叫咱们,是不是显得咱们文采斐然?」
许克生看了看他,笑道:「上次踏青你作诗像便秘。还想著作诗呢?」
邱少达早有了应对的办法:「那就提前做几首应景的!实在不行就便秘」,好坏先不说,先憋出一个大的再说。」
彭国忠追了上来,先对许克生道:「昨天的笔记,我多抄了一份,放你书袋里了。」
「多谢彭兄!」许克生急忙拱手道谢。
邱少达不满地嚷嚷道:「嗨,嗨!下课了,就不要聊学习了,谈点其他的吧。去吃饭,老彭一起!」
彭国忠点点头,「行,一起!去哪里?」
邱少达对吃的最了解,咽咽口水道:「贡院那里有个馆子,门脸不大,羊肉、蒸鱼都是一绝。」
彭国忠又问许克生:「许兄,一起去?」
许克生无所谓,反正也要吃饭的,「好啊,一起。」
本来约了林司吏,结果林司吏跟着县令下去巡视了,暂时没空,只能等他回来再约。
邱少达怪叫:「快点走吧,那家馆子生意太好,去晚了就没位子了。」
许克生不由地看了一眼彭国忠,他的家境不富裕,今天的午饭对他是一个负担。
最近请假总是借他的笔记,不行就自己和邱少达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