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在一旁研磨,朱标摊开了一个题本。
~
府学。
放学的钟声响了。
学生很快从教室蜂拥而出。
这是他们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在欢声笑语中生员们快步走出学校。
许克生和邱少达、彭国忠一起走出学校,现在他们三人组合经常在一起吃午饭、一起放学。
到了岔路口,许克生婉拒了邱少达吃酒的邀请,和他们挥手告别,「邱兄,明天见!」
「请叫我清梦居士」。」邱少达怪叫。
许克生又冲彭国忠挥挥手:「满船道长,谢谢你的笔记!」
彭国忠哈哈大笑:「不客气!天水真人!」
周围的同学纷纷大笑,只有曹大铮不屑地冷哼一声。
许克生告别两人,快步回家。
昨天卫士方提到了治牛遇到了麻烦,约定今天牵牛过来,请他帮忙会诊,估计卫士方也该来了。
他远远地看着家门口拴着一头牛,有个穿着短衣的农夫蹲在不远处。
卫士方就站在门前,看到许克生,急忙快步迎了上来:「许相公!」
许克生点点头,问道:「怎幺不进去坐?」
卫士方搓搓手,憨厚地笑道:「外面凉快。」
「陈同知的马夫找你了吗?」许克生边走边问道。
「找了,下午去了一趟。看了您留的方子,在下就照着方子给灌的。」
「好!给你诊金了吗?」许克生问道。
「付了,给了五十文呢!」卫士方问道,「灌粪?这个法子有那幺好使吗?
」
许克生笑着点点头,「好使!」
卫士方精神为之一振,一拍巴掌:「恰好有人的驴今天狂泻不止,在下回去试试这个法子。」
许克生急忙制止了他,「久泻才行。这是万不得已的选择。偶尔拉一两天,万万别用这个法子,小心给治死了。」
卫士方有些尴尬,原来还有这个限制,「好的,在下记住了。」
~
两人走到家门口,牛主人站起来,一幅诚惶诚恐的模样,嗫嚅着要跪下施礼。
许克生急忙一把拦住,「老丈,使不得!使不得!」
牛主人老脸苍白,眼神充满惶恐,双腿几乎站不稳了。
一身旧衣服补丁摞补丁,比卫士方还邋遢。
就是一位典型的乡下老汉,见到穿长衫就有些拘谨。
只是这位拘谨的有些过分了。
这哪里是卫士方说的那种难缠、无赖的主,这就是一个胆小如鼠的老汉。
憨厚的老卫也学会夸大其词了?
卫士方在一旁道:「王老汉,你就等着吧,别乱折腾了。」
王老汉连连点头,唯唯诺诺道:「是,是,小老儿候着。」
说着,他又去路旁蹲下了。
许克生招呼卫士方:「跟我进去,我要换一身衣服,拿医疗包,还有一些药材。」
卫士方摆摆手:「在下就在外候着吧。」
许克生也不客气,径直回了家。
推开摇头摆尾的阿黄,将书包扔在廊下,进屋换了一身粗布衣裳出来。
董桂花取了他的医疗包迎了过来,低声道:「他们来了一刻多钟了。一开始那个王老汉吵吵嚷嚷,蹦跳着叫喊,威胁卫医生,要他赔偿一头牛,很凶的!」
「结果他的声音太大了,把附近巡逻的兵马司的军爷招来了,将他一顿吓唬,威胁要抓去打板子,他这下才老实了。」
许克生忍不住笑了,怪不得老汉现在那幺怂。
他拿着医疗包正要出去,西边的码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码头是怎幺回事?」
董桂花嘟着小嘴抱怨道:「还不是后面邻居的船来了,卸货呢!那些粗汉嗓门就这幺大。」
「卸货的次数多吗?」许克生询问道。
「白天次数不固定,傍晚这个时间会有最后一船。」
「好吧。」许克生没有在乎,收了租赁费用了,这点小问题还是能容忍的。
「小秀才,你不拍被吵到吗?」
「随他们去吧,不上来捣乱就行。」许克生交代了一句就出去了。
~
许克生和卫士方招呼一声:「咱们先检查牛。」
这是一头水牛,看牙口正当壮年。
虽然没看到具体的病灶,但是已经能闻到淡淡的腥臭味,不知道哪里烂了。
王老汉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转悠。
卫士方在一旁介绍道:「这头公牛六岁。问题就在它的左肩胛骨后面一点。」
许克生绕过去看了一眼,有鸡蛋大小的溃烂,已经生蛆了。
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在伤口里拨弄着看了看,牛疼的哆嗦了几下。
许克生心中有数了,「老卫,里面有虫子。」
病症不复杂,就是体表寄生虫长期叮咬,引发的比较严重的感染。
卫士方奇怪道:「不瞒您说,在下也是这幺判断的,也用了杀虫子的药粉,但是效果却不好,伤口一直不愈合。」
许克生也觉得奇怪。
这幺简单的常见病,卫士方应该手到病除才对的。
肯定还有更深的情况。
许克生用手在四周推了推,里面明显有肿块,这次心里有数了。
许克生推测道:「它这个病的时间太长了,应该去年秋天就开始病了。」
卫士方一听就急了,转头厉声问道:「王老汉,什幺时候开始病的?」
「是,是去年秋天。」王老汉老老实实地回道。
卫士方被气笑了,指着他喝问,「那你之前为什幺说是今年入夏才得的病?早说清楚也不至于拖延到现在。」
王老汉蹲在那里抱着膝盖,身子已经缩成了一团,小声嘟囔了一句:「说是去年得的,那诊金就不一样了。」
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许克生完全想不出他刚才跳着脚威胁的样子。
许克生摊开工具包,一边做准备,一边给卫士方解释:「我刚才试探了,里面有肿包,将肿包切除了应该就能痊愈。」
创面并不大,清理起来相当简单。
先下了几根银针,止血、麻醉。
王老汉蹲在一旁看着,一开始嫌弃他太年轻了。
后来看到他做事有条不紊,气定神闲,似乎很有把握。
并且卫士方对这个少年郎极其尊重,王老汉心里多少安定了一些,这次应该是碰到高手了。
~
见许克生去拿手术刀,卫士方急忙伸出手道:「许相公,由在下来吧。」
许克生有些犹豫。
卫士方一拍胸脯:「从年前接触肝胆湿热的医案,至今在下给不下二十头牲口开过刀了。」
许克生听他临床经验这幺丰富,也不再客套,挑出一把刀子递了过去:「先用这个清创。」
卫士方接过刀子,动作果然熟练,只是幅度有些大,有几次牵连到了健康的组织。
许克生在一旁忍不住了,开始指点他,」这儿,再清理一下,动作要轻柔地一带而过。」
「这儿不用再动了。」
「这里割下去。割!别犹豫了!」
」
卫士方倒是很听指挥,指哪打哪,心里还有些激动。
虽然治疗肝胆湿热的医案上写了如何动刀子,可是那要靠医生自己去领悟。
现在写医案的人就在一旁指点,卫士方感觉自己用刀子越来越熟练。
许克生突然问道:「老卫,你之前做了二十多台手术?活了多少?」
「活了大概四成吧。」卫士方回道。
许克生微微颔首,这个存活率不低了。
可是王老汉却吓的菊花一紧,自家的牛有六成的可能会死?
他立刻跳了起来,大声嚷嚷道:「卫医生,你————你不能再碰俺的牛!」
卫士方愣了:「你要干什幺?」
王老汉指着许克生道:「让这小秀才治。」
他看的出来了,这个小秀才是真正的高手。
卫士方冷冷地看着他,「兵马司的兵还在路口呢!」
王老汉急赤白脸地叫道:「将小老儿抓进去吧!牛快要被你治死了,还不让人说话?」
许克生上下打量他,王老汉从刚才的胆小鬼,突然变的胆大了,甚至开始自己选择医生。
这人刚才的胆小竟然是装的!
许克生还是安慰了一句:「老丈,这是小手术,死不了的。」
王老汉却不依不饶,虽然不再跳脚,但是嘴巴很毒辣,」水平不够,就不要害人。真正的高手不出手,是想多收俺的钱吗?」
卫士方也来了倔脾气,冷笑道:「你要治,就老子动刀;你要不治,之前的诊金也退你了,你牵着牛滚蛋!」
王老汉看看他,又看看许克生,梗着脖子,气的直喘粗气。
许克生也不理会,爱治不治,他才不上赶着劝。
王老汉最后退缩了。
刚才兵马司的士兵明显偏向卫士方,打官司只怕也是输的。
「你,你都治死了那幺多!」
王老汉嘟囔着,站在一旁不走,准备监督卫士方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制止任何可能伤害耕牛的动作。
但是他站在一旁盯着,卫士方有些紧张,手开始有了轻微的抖动。
王老汉不满意了,嗤笑道:「你刀子都拿不稳,还动刀子哩。」
卫士方心里有火,手就更加不稳了。
许克生看了王老汉一眼,催促道:「老丈,麻烦你回避一下!」
王老汉梗着脖子道:「这是俺的牛!」
许克生解释道:「接下来是秘术,概不外传的。」
王老汉还赖着不走:「俺得看着!俺不放心!你放心吧,俺不外传,反正俺也看不懂。」
卫士方也停下手,双方再次僵持住了。
卫士方冷哼道:「王老汉,你可看清楚了,这里不是你耍无赖的地方!」
王老汉最终还是退缩了,哼哼唧唧走到一旁远远地看着。
卫士方气的直摇头:「我现在真后悔,当时没听别人的劝,接手了这蠢人的牛。」
许克生只好安抚他的情绪,」老卫,先静下心,将牛治了,不然你和他还是纠缠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