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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了昔日马皇后在的时光。

周云奇急忙示意宫人,去拿一个锦垫来。

陛下夜里累了,常来这里散心,每次都要靠着柱子坐一会儿,和「马皇后」

说说话。

果不其然,朱元璋靠着一根柱子缓缓坐下。

周云奇适时塞进去一个锦垫,然后退后,再退后,一直到十步之外。

朱元璋看着高大的宫门,叹了口气:「妹子,标儿的身体又不好了。」

「御医们都说他是累着了!」

「妹子,是俺没照顾好他,让孩子太累了!」

朱元璋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有眼泪,才能微微露出心中潜藏的脆弱和情感。

周云奇和侍卫们远远地站着,距离恰好听不清楚他在说什幺。

停了片刻,朱元璋又低声道:「可他是太子,是大明的储君,咱也想让他早日积累经验,以后做一个一代明君。」

「妹子,你说是咱太心急了吗?」

「妹子,你说咱该怎幺做?」

「其实标儿很优秀了,他仁厚爱人,做事周到,思虑长远。」

「标儿一定会是个明君,超越咱,超过历代明君,建立比贞观、比文景更好的治世。」

「6

,朱元璋絮絮叨叨,将朱标夸了一通,大儿子必将是历史上的第一圣君。

说累了,他沉默了下来。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妹子,今天咱是真的怕了!标儿竟然咳血了————」

他的眼圈又红了,老泪在眼眶里打转,再也说不下去,只能无力地靠在柱子上。

此刻他不是千古雄主!

不是可以操控臣民生死的帝王!

他只是一个无助的老父亲。

过了很久,他又低声道:「妹子,那些御医都是老油条,只知道推卸责任,用药四平八稳,咱将下午值班的两个废物扔进了诏狱。」

「现在太医院医术最好的是戴思恭、王院使,但是王院使有些滑头,不如戴思恭耿直,敢担责任。」

「对了,还有个许克生,之前和你说过的,兽医!」

朱元璋忍不住笑了:「兽医给太子治病,史书上咱占了头一份。咱都不知道以后史书上怎幺写,后人怎幺说咱。」

「为了标儿,咱不在乎了!」

「咱的骂名肯定不少,被人讥讽两句都不算什幺了。」

「妹子,俺有预感,标儿的病就看戴思恭、许克生两个人。」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道:「没办法,其他御医靠不住啊!不是水平不行,就是顾虑太多。也就这两个还有医家的良心。」

月色朦胧,朱元璋孤独地靠在盘龙柱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空气的爱人说话。

发泄心中的担忧,描绘对未来的期盼。

夜渐渐深了。

朱元璋终于说累了,靠在柱子上不说话,半闭着眼,看着月光下朦胧模糊的大殿发呆。

~

咸阳宫。

等众人都走了,许克生才最后去了公房。

今日戴思恭不在,他一个人独占一个小屋子。

少了一个可以放心说话的前辈、朋友,他感觉有些孤单。

承受的压力无法通过聊天发泄一番,刚进屋的时候甚至有些坐卧不宁的。

心中也有些担忧,戴院判不会出事了吧?

院判可是自己少有的可以信任的一位盟友,也是一个有担当的前辈,希望他没有被洪武帝迁怒。

许克生开始研墨,准备练习书法来平复一下心情。

现在值班的御医必然在整理夜里的安排,许克生打算稍晚一点去找他们,索要近三日的医案。

过去都是戴院判拿过来,不需要他操心,今天一切都是亲力亲为了。

铺开一张宣纸,用镇纸压住。

他拿起了毛笔,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有人站在门外咳嗽了一声。

竟然是王院使。

许克生急忙放下墨条,走过去拱手施礼:「晚生参见院使!」

王院使满脸疲倦,无力地摆摆手:「无需多礼。」

他递了一叠纸过去:「这是近三日的医案,你看看吧,明天自会有人来取走。」

许克生闻言大喜,正是自己要找的,急忙双手接过:「晚生谢过院使!」

王院使微微颔首:「你好好干吧,老夫去找个地方小憩片刻。」

许克生跟着送了出去,顺便问道:「院使,怎幺没见戴院判?」

「院判啊,他去检查药房的药材了,明天就过来。」

「好的,晚生知道了。」

许克生放心了,戴院判没出事就好。

王院使说的药房应该是太医院下设的药房,里面都是来自全国各地最好的药材。

王院使走了。

老人挺直的腰板今晚佝偻了,过去轻快的脚步变得蹒跚,「老仙翁」一夜之间老态尽显。

许克生心中叹息,太子的病情如此凶险,纵然是王院使也害怕了。

不知道戴院判怕了没有?

~

看着王院使消失在夜色中,许克生回到窗前坐下。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值守的内官也多了不少。

将茶几收拾干净,端着一个烛台过来。

清冷的月光穿过窗户照了进来,恰好落在医案上。

许克生看的很认真,先从两天前开始看,最后才看今天的。

看完之后,他放下医案。

之前的他都烂熟在心了,他将最近七天的脉象联系起来,脑海里浮现了一个波动的曲线。

曲线的趋势是掉头向下的。

他拿起太子咳血、晕厥之后的医案来回看了几遍。

脉象和自己诊断的毫无二致。

药方也是独参汤,不过御医没有添加其他药物。

许克生推测他们就是要先稳固太子的病情,先脱离险境。

有雾化机,陈皮可以不用;

白术之类的暂时属于可用可不用的。

太医院用药一向温和舒缓,不改独参汤也是稳妥的一种做法。

虽然有些固步自封,但是影响不大,或者说和加了白术、陈皮的药方相比,各有千秋。

药方的署名是王院使、戴院判,说明戴院判当时还在咸阳宫,那出宫就是宵禁之前。

即将宵禁了,院判去查什幺?

难道在药房过夜吗?

~

门前有人轻轻咳嗽一声。

许克生擡起头,一个朴素的老人就在门口站着。

竟然是元庸!

许克生急忙起身,「元内使,快请进!」

许克生上前将他迎进来。

他正张罗着倒茶,元庸摆摆手,小声道:「许相公,别麻烦了,老奴说几句话就走。」

许克生双手将茶杯递了过去,笑道:「太子睡下了,你一时也不忙,来吧,坐下说话。」

两人客套了一番,元庸最后也在窗前坐下。

许克生询问了元庸的近况。

元庸难得露出了笑容:「托您的福,比过去要清静多了。」

许克生笑道:「那就太好了。」

许克生也耳闻过,元庸在钟鼓司很不得志,属于被排挤的边缘乐匠,粗活重活有他,好事就和他无缘了。

来了咸阳宫,元庸就自在多了。

他是唯一负责音乐疗愈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没人打扰他,更没有人对他的活计指手画脚。

元庸主动说道:「老奴最近试着用了琵琶、钲、琴,还有你推荐的水晶、钵盂之类的。」

「哦?」许克生急忙问道,「太子反应如何?」

「太子说善」。」元庸笑道,「每次太子殿下都能安睡,老奴很荣幸。」

许克生看的出来,元庸很有成就感,对这份工作很满意。

许克生笑了,太子满意就好:「你好好琢磨,多试验不同的材料,能发出声音的都想想,不一定局限于乐器。等你积累的多了,就可以整理出一套医理了。」

元庸眼中有光,重重地点点头:「老奴学识浅薄,以为弹奏乐器就是一辈子了。许相公这次的推举,让老奴看到了一个新的方向,老奴无论如何也要朝您说的这个方向走一走。」

许克生鼓励道:「你一定行的。」

外面有宫人走过,两人都默契地端起茶杯,喝起了茶。

~

等宫人走远了,元庸不敢久留,便低声道:「今天下午值班的两个御医,全都被下了诏狱。」

许克生有些惊讶,身上袭过一阵寒意。

不用猜测了,太子于不出这事,是洪武帝发怒了。

元庸又说道:「院判傍晚开了药方,没等太子殿下用药,陛下就派他去了药房检查药材是否合用。」

???

许克生愣了,陛下这是做什幺?

即便去药房检查药材质量,也不急于一时,完全可以等太子服药之后,检查了服药的效果之后再去的。

元庸放下茶杯,低声道:「许相公,老奴该回去了。」

许克生没有挽留,起身相送。

宫中不喜欢宫人互相串门,一旦被人告发,元庸容易被责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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