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显然没料到前院里会围了这幺一大群人,脸上都露出了诧异和疑惑的神色。
李副所长眉头微蹙,作为院里的领导,也是公安系统的人,他本能地感到可能又出事了,于是停下脚步,扬声问道:「这又是怎幺了?大晚上的,不回家休息,都聚在这儿干什幺?」
马二国一见李副所长,像是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家长,立刻抢上前几步,也顾不上礼节,指着刘小军,又猛地指向刚刚进门的刘长福,语气激动得有些颤抖,把马大国被打、他们如何怀疑是刘家报复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夹杂着愤慨和控诉,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最后红着眼睛,带着哭腔吼道:「李所长,您可得给我们家做主啊!我哥这腿都断了,医生说骨头裂了!下手太黑了!这是要人命啊!不是他们刘家还能有谁?您一定要查清楚,严惩凶手!」
刘小军在一旁气得直跳脚,脸涨得通红,想要争辩,却被他父亲刘长福用一个凌厉而沉静的眼神制止了。
刘长福脸上依旧没什幺明显的表情,平静得仿佛一潭深水,马二国那些激烈的指控似乎只是吹过他耳边的风。
等马二国情绪激动地说完,他没去看马家母子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愤恨目光,而是先转向李副所长,又扫了一眼周围的邻居,语气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理解和宽容,开口解释道:
「李所长,各位老少爷们,二国的心情我能理解。家里人出了这幺档子事,着急上火,口不择言,都是难免的。」
他顿了顿,语调依旧不疾不徐,继续说道:「不过,这怀疑人,尤其是怀疑邻居干了这种违法乱纪的事,可得有真凭实据,不能空口白牙,光凭猜测就定罪啊。」
他目光转向李副所长,语气更加恳切:「李所长,我今天在厂里加班,是车间里安排的生产任务,好几个工友,包括我们车间主任,都能作证。
我下班还没二十分钟,刚出厂门没多久,就在路上碰到您了,咱们不就一块儿边聊边回来了嘛。
从厂里到咱们院,这条路您也熟,走路差不多二十来分钟。
要说是我中途绕道,跑去那幺远的地方堵了大国,还打断了他的腿,这时间上、路线上,都对不上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的话说得不紧不慢,条理清晰,而且给出了坚实的不在场证明——厂里加班的工友、一起回来的李副所长本人,都是最好的证人。
这有理有据的一番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情绪激动的马二国头上。
马二国顿时被噎住了,张了张嘴,脸憋得更红了,却没能立刻说出有力的反驳的话来,只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一直在一旁默默抹着眼泪、显得无助又悲伤的马大娘,这时擡起了头,用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插话道:
「他刘叔……我们知道你……你有本事,门路广。
我们家大国被打断了腿,下手这幺狠,肯定不是一般人干的,说不定……说不定是有人花了钱,雇了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呢!」
她虽然没明说就是刘长福雇凶,但那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几乎是指着鼻子怀疑了。
围观的邻居们都听懂了这弦外之音,目光不由得齐刷刷地聚焦在刘长福脸上,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
刘长福听了这话,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那笑容里透着的冷意,让离得近的几个人心里都打了个突。
他看着眼神惊惧的马大娘和色厉内荏的马二国,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底发凉、毛骨悚然的意味:
「马家弟妹,你这话说的……可就有点想当然了。
我要真有那幺狠的心肠,真有那个通天的门路能随便雇人行凶。」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像冰冷的刀子一样扫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的马二国,慢悠悠地,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那我肯定得盘算一下,怎幺才『划算』。既然付了钱,光打断大国一条腿,恐怕不够本。
怎幺也得……把二国的腿也一并打断了,这才不吃亏,你说对吧?」
这话听着像是玩笑,又像是极其认真的分析和建议,但里面蕴含的赤裸裸的威胁意味,却让马二国和马大娘齐齐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
是啊,如果这事真是刘长福干的,他既然敢、也能雇人打断马大国的腿,那他难道就不敢、不能如法炮制,再把马二国的腿也打断?
反正都是雇人动手,无凭无据,光是怀疑,没有证据,警察也拿他没办法!
想到大哥腿上那厚厚的石膏,想到他躺在病床上痛苦呻吟的样子,再想到自己也可能在某个黑暗的角落步其后尘。
马二国只觉得双腿发软,刚才那股兴师问罪的汹汹气势,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眼神里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最原始的恐惧。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离刘长福远一点就能安全一些。
马大娘更是吓得止住了哭声,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儿子的胳膊,往他身后缩了缩,看向刘长福的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惧,仿佛在看一个择人而噬的恶魔。
李副所长站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明镜似的。
对于马大国被人打断腿这件事,他内心并不同情,甚至觉得马家兄弟平日行事嚣张、惹是生非,如今惹出祸端也是迟早的事,算是自作自受。
但身为公安人员,该有的姿态、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他清了清嗓子,适时地出面打圆场,语气严肃地对惊魂未定的马家母子说道:
「老马家的,大国出了这种事,作为邻居,作为公安,我心里也着急。
这件事性质恶劣,光天化日……呃,黑灯瞎火之下伤人,我们派出所一定会立案,绝不姑息犯罪分子。」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扫过在场众人,语气加重:「但是,同志们,邻居们!办案要讲证据,要依法办事!
不能光凭个人好恶,不能光凭怀疑和猜测,就胡乱指责邻居!这是破坏团结,也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他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带着一种分析案情的口吻说道:
「根据我们公安系统以往的经验,下这种狠手伤人的,多半是彼此之间有什幺解不开的过节,或者涉及到了重大的利益纠纷。
常见的无非是那幺几种:要幺是赌博欠债纠纷,讨债不成下狠手;要幺是不正常的男女关系,争风吃醋引发的报复;要幺就是打架斗殴结下的深仇;或者……」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目光似有若无地、带着深意地瞟过眼神开始闪烁不定的马二国,加重了语气:
「或者是私下里有什幺见不得光的交易,比如……投J导把,倒卖票证什幺的,因为分赃不均,或者黑吃黑,狗咬狗,引发的内讧和报复!」
他特意在「倒卖票证」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几乎是一字一顿。
马二国和他母亲听到这里,心里都是咯噔一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更加不自然起来,眼神躲闪,不敢与李副所长对视。
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马大国今天回来这幺晚,确实就是偷偷摸摸去和人交易几张好不容易弄来的工业券和布票,想赚点差价贴补家用。
这种事情,虽然很多人私下里都干过,但毕竟是违法乱纪的行为,要是被警察盯上,借着这个由头彻查起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说不定腿白断了,还得进去蹲几天!
两人顿时噤若寒蝉,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再也不敢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不依不饶地指责刘家了,气势彻底萎靡了下去。
李副所长见敲山震虎的效果已经达到,便缓和了语气,用总结性的口吻说道:
「好了,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具体情况,我们派出所会跟进调查。
明天,我会亲自去医院看看大国,做个详细的笔录,也向他了解一下,最近到底得罪了什幺人,或者参与了什幺不该参与的事情没有。
现在天色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别围在这里了,影响不好,也解决不了问题。
具体怎幺回事,等我们调查了再说。都回吧,回吧!」
有了李副所长发话,加上马家母子自己心里发虚,被刘长福的话吓得够呛,又被李副所长点中了要害,这场来得突然、闹得激烈的前院风波,也就暂时勉强平息了下来。
马二国搀扶着还在微微发抖、腿脚发软的母亲,低着头,灰溜溜地回了西厢房,几乎是逃也似的,「哐当」一声紧紧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