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一个稳定的正式的城里工作,来改变现状,也让我父母安心。
如果您能帮我解决一个正式工的名额,我可以考虑,就此了结。」
「正式工名额?」秦德旺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苦笑,那抹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又被巨大的无力感覆盖。
「光明啊,你……你这是要了我的老命啊!我要是有那个本事,我肯定先给我儿子弄一个正式工的名额。
我要是能做到这一点,胜利他何至于去当临时工,又怎幺会被精简下来,整天游手好闲,最后走上歪路?」
秦德旺的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无奈和懊悔:「我要是有门路,第一个就给他安排了!
他有个正经工作拴着,每天忙忙碌碌,哪还有心思和那些狐朋狗友混,去沾赌博?说到底,还是我没用,没给他铺好路,才让他变成今天这样!」
秦德旺这番话,倒不全是推诿。
阳光明结合记忆和当前时代背景判断,一个县木材厂的四级工,虽然算是有技术的老师傅,受人尊敬,但在招工指标极其紧张、几乎全部由劳动部门和各单位严格控制的年代,想要凭空弄到一个「正式工」名额,难度确实堪比登天。
尤其是给一个农村户口的人,难度就更大了。
秦德旺要真有这个能量,秦胜利也不至于混成这样。
看来,用工作名额作为交换条件,不太现实。阳光明本就对此不抱希望,这只是他谈判的起点,一个拉高对方心理预期的锚点。
「那幺。」阳光明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那股平静下蕴含的压力再次释放出来,「秦叔叔,如果无法提供工作,仅仅是用钱来补偿的话……」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秦德旺:「您觉得,多少钱,能抵得上一个正式工的名额?能弥补这件事对我整个家庭造成的伤害和对我个人前途的负面影响?又能让我心里的这口气,真正顺过来?」
秦德旺被问得哑口无言。
用钱来衡量一个工作机会,尤其是铁饭碗,本就很虚。但他知道,这是讨价还价的关键时刻。
他硬着头皮,再次试探:「那……三百?加上之前的三百,一共六百?」这几乎是他能想像的极限了,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心惊肉跳。
阳光明却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味道:「秦叔叔,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我来县城前就想好了,这件事,要幺让秦胜利受到应有的法律制裁,我才能念头通达。
要幺,你们家拿出足够的赔偿,让我觉得,这个教训对你们来说足够深刻,深刻到足以平息我的怒火,也让我对父母、对村里人有个过得去的交代。」
「两百,三百,太少了。」
他直接否定了秦德旺的报价,「这点钱,还不至于让您伤筋动骨,过上几天紧巴日子也就过去了。
秦胜利在里面关几年,您觉得心疼。可您想过没有,如果我坚持不松口,他进去是必然的。到时候,您损失的,可就不止是钱了。」
「那……那你想要多少?」秦德旺的声音有些发干,手心全是汗。
阳光明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五百。额外的五百块赔偿。
拿得出这笔钱,我可以放弃进一步追究,你找人改口供也好,或者直接找人撤掉这个案子也好,我都没意见。
可以让这件事在调解阶段解决,不走到法院那一步。
拿不出来……」
他收回手,语气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会盯着这个案子,直到秦胜利得到应有的判决。
而且,我可以明确告诉您,如果我发现你们家试图走关系、托人情,用不正当手段干扰办案。
我会给地区公安局,甚至省里的相关部门,写举报信。现在是新社会,是党的天下,我相信,总有人民说理的地方。」
这番话,有理有据,有软有硬,既有明确的价码,也有坚持的底线,更暗含了对可能出现的「歪门邪道」的警告。
如同一把冰冷的刀,架在了秦德旺的脖子上,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年轻人的难缠和决心。
秦德旺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死死盯着阳光明,试图从对方年轻的面孔上找出一丝虚张声势或者犹豫。
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和眼眸深处那不容置疑的坚定。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
秦德旺在工厂干了半辈子,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衣着寒酸,年纪轻轻,但那种沉稳的气度,缜密的思维,犀利而直接的言辞,都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可以被轻易唬住或者用点小钱就能打发掉的农村青年。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念头:自己那个蠢儿子,真的能骗到这样一个人?该不会……是落进了别人设好的局里吧?
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无论是不是局,现在,儿子是真被抓了,把柄是实实在在的。
对方提出的条件虽然苛刻,但确实给出了「了结」的路径。
五百块!
加上已经还的三百,就是八百块!
这几乎要掏空他这幺多年的全部积蓄,还要背上沉重的债务。
这个代价,不可谓不深刻,足以让他今后几年,甚至十几年都缓不过来。
这教训,够不够?太够了!
可是,如果不答应呢?儿子肯定要进去。
有了案底,一辈子就毁了。
而且,就像阳光明说的,如果对方铁了心要追究,甚至往上告,自己那点并不算硬的关系,能不能顶得住?就算顶住了,这个过程要耗费多少精力、人情,又会不会惹来别的麻烦?
两害相权……
秦德旺内心剧烈挣扎着,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巷子外的风声隐约传来。
阳光明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有足够的耐心。他也相信,秦德旺会算清楚这笔帐。
良久,秦德旺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肩膀彻底垮塌下去,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
那口气里,充满了疲惫、不甘、心痛,以及一种认命般的妥协。
「五百块!」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声音嘶哑,「我……我答应。」
阳光明心中一定,但脸上并无喜色,只是微微颔首:「秦叔叔是明白人。」
秦德旺擡起头,眼中带着血丝,「光明,这笔钱……数目太大了。昨天为了凑那三百块,我已经把家里能动用的钱都拿了,还找工友借了一些。这额外的五百……我一时半会儿,实在拿不出全款。」
他急切地解释道:「我家里满打满算,还能再凑个一百多,最多两百,就是极限了。剩下的,还得再去借。你得……你得给我点时间。」
阳光明想了想,问道:「你需要多久?」
「明天!明天晚上之前,我一定想办法凑齐!」秦德旺保证道,眼里带着恳求,「今天……今天我先给你一部分,行吗?也算是我先表示的诚意。」
「可以。」阳光明爽快地答应了。
他并不担心秦德旺赖帐,在案子还没结的情况下,秦德旺不敢。
「那我们约定个时间地点。」阳光明说道,「明天傍晚,六点左右,我在县招待所前台等你。我来县城,过夜的话,一般都会住在那里。」
「好,好!就招待所,明天傍晚六点,我一定到!」秦德旺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