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孙嫂。”阳光明神色如常地接过萝卜碟子,指尖传来萝卜冰凉硬实的触感。
其他几户邻居的回礼也陆续送到,有送一捆小葱的,有送几块酱豆腐干的,都是些应景的小东西,堆在五斗橱一角,透着浓浓的人情味,也无声地诉说着各自家底的厚薄。
应付完上门的邻居,关上家门,已是正午时分。
东隔间那小小的煤油炉上,浓郁的肉香早已霸道地占据了每一寸空气,从门缝里、窗缝里丝丝缕缕地钻出来。
很快,八仙桌被摆得满满当当,几乎看不到桌面。
正中央是一口沉甸甸的铝锅,里面是咕嘟咕嘟冒着小泡的芋艿炖牛肉。
深褐酱色的汤汁浓稠油亮,吸饱了肉汁的芋艿块酥烂绵软,顶级和牛的小肉块炖得几乎融化,丰腴的油脂与芋艿的淀粉交融在一起,散发出令人难以抗拒的醇厚香气。
旁边是一大盘红烧大黄鱼,酱汁粘稠地挂在鱼身上,闪着油光,鱼皮煎得微焦金黄,鱼肉雪白紧实,鱼眼珠鼓鼓地瞪着,透着一股鲜劲儿。
一碟深褐油亮的四喜烤麸,烤麸吸足了咸甜交织的汤汁,饱满厚实,里面嵌着黄菜、黑木耳、生米和笋片。
一碗金黄饱满的油豆腐塞肉,油豆腐吸饱了肉馅的鲜美汤汁,鼓胀诱人,顶上还点缀着几点翠绿的葱。
两盘素菜:清炒茭白丝,象牙白的丝条油润清亮,根根分明;白灼菜,雪白的球上淋着几滴亮晶晶的麻油,更显清爽。
最边上,是热气腾腾、堆得冒尖的一大盆白米饭,饭香混合着菜香,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壮壮和红红面前的小碗里,是特意挑出的没刺的鱼肉和炖得软烂的芋艿牛肉,拌着香喷喷的白米饭。
阳永康拧开了那个茅台酒瓶盖,小心翼翼地将里面仅剩的半瓶酒液,倾注在几个洗得发白的小酒盅里。
清澈的酒液荡漾着,浓郁醇厚的酱香混合着满桌菜肴的香气,在小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形成一种醉人的温暖的氛围。
昏黄的灯光下,这一桌在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丰盛菜肴,散发着令人眩晕的香气,也映亮了围坐在一起的家人的脸庞。
阳光明又从碗橱里拿出两瓶贴着红色标签的“上海黄酒”,笑着对女眷们说:“姆妈,大姐,阿嫂,今天高兴,你们也喝点黄酒,暖暖身子。”
张秀英笑着点头:“好好,今天破例,喝一点!”
阳香兰却连忙摆手,脸上忽然飞起两朵红晕,比灯光更亮几分。
她看了一眼丈夫王建军,又环视着家人,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和一丝羞涩:
“小弟,姆妈,阿爸,大哥大嫂……我,我不用喝了。有桩事体……”
她顿了顿,迎着家人询问的目光,声音清晰又带着幸福,“前几天刚去医院检查过,讲我已经有了,三个多月了。”
屋子里静了一瞬。
“哎哟!香兰!”张秀英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喜地叫出声,眼睛瞬间亮得惊人,“真的啊?三个多月了?好好好!太好了!”她激动得几乎要站起来。
李桂也惊喜地放下筷子:“香兰!恭喜恭喜!这可是大喜事啊!”
王建军在一旁,敦实的脸上绽开一个巨大的、有点傻气的笑容,搓着手,只知道点头。
阳永康端着酒盅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看向大女儿,里面闪过一丝极其少见的清晰的暖意,他微微点了点头,没说话,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已经说明了一切。
阳光明也笑了,由衷地高兴:“大姐!恭喜恭喜!双喜临门啊!”
“好!好!太好了!”张秀英第一个响应,眼圈有些发红,高高举起自己的小酒盅,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老头子,你讲两句!”
阳永康端起自己的小酒盅,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围坐的家人——妻子容光焕发的脸,大儿子一家满足的笑容,大女儿舒展的眉眼和掩不住喜色的脸庞,小儿子沉稳明亮的眼睛,还有两个懵懂却欢喜的小孙辈。
最后,他的目光在大女儿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停留了一瞬。
他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那惯常的严肃如同坚冰遇阳,缓缓消融。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温和的力度,清晰地响起:“光明有家了。好。”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阳光明脸上,又补了几个字,重逾千钧:“以后要踏实。”
接着,他转向阳香兰,声音似乎更温和了一点点:“都好。”
“好!干杯!祝光明新家兴旺!祝香兰添丁进口!”阳光辉憨厚地笑着举杯,声音洪亮。
“干杯!小弟,日子越过越好!香兰,好好养着,这次必定心想事成!”李桂也赶紧举杯。
“干杯!恭喜光明!”阳香兰自己也笑着举起了装着白开水的杯子。
王建军也讷讷地举起杯,对着阳光明和妻子:“光明,恭喜!香兰……”后面的话憋在嗓子里,只剩下嘿嘿的笑。
几只大小不一的酒盅,连同壮壮和红红捧着凉白开的搪瓷小碗,在温暖的灯光下,在饭菜蒸腾的热气氤氲里,带着全家的喜悦、对新生活的期许和对新生命的祝福,轻轻地碰到了一起。
清脆的瓷响、低低的笑语,汇成了此刻最动听的乐章。
筷子纷纷落下,各自迫不及待地伸向心仪的菜肴。
芋艿炖牛肉成了当之无愧的焦点。
那顶级和牛的小肉块甫一入口,几乎不用咀嚼,便在舌尖化开,浓郁的肉香裹挟着丰腴的油脂瞬间炸开,混合着芋艿特有的粉糯清甜,形成一种从未体验过的、令人灵魂深处都感到满足的鲜美。
牛肉没有一丝柴韧,只有极致的柔嫩与醇厚在口腔里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