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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回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刚才送来的那个?不用抢救了,送来的时候人就已经没了。直接送太平间了。”

“轰——!”

仿佛一个无声的惊雷在脑中炸开。

阳光明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虽然从接到电话起,那最坏的预感就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心头,但当这冰冷的毫无修饰的死亡宣判如此直接、如此轻描淡写地从护士口中说出时,那巨大的纯粹的冲击力还是让他脑中轰鸣,身体不由自主的发软,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他下意识地伸手,死死扶住了冰冷的金属分诊台边缘,指尖的触感冰凉刺骨。

护士似乎见惯了家属瞬间崩溃的样子,眼神里没有太多波澜,只是抬手指了个方向,声音依旧平淡:

“太平间在后面那栋楼,沿着这条路走到底,右拐,有个小门进去就是。”

阳光明死死咬着牙关,下颚的肌肉绷得如同岩石。

他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谢谢。”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凭着一种本能,朝着护士指的方向大步走去。

脚下的水泥地面仿佛变成了,每一步都踩在虚浮的云端,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走廊的灯光惨白而晃眼,映照着斑驳泛黄的墙壁。空气中那股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此刻闻起来,更像是一种死亡的气息,冰冷地钻进他的鼻腔,渗入肺腑。

这条通往生命终点的走廊,显得格外漫长而阴森。

穿过一条光线昏暗、堆放着杂物和空担架的过道,右拐,一个不起眼的漆成墨绿色的小门出现在眼前。

门上钉着一个白底黑字的小木牌,油漆已经有些剥落,上面写着三个冰冷的字:“太平间”。

牌子下方,已经沉默地围了一圈人。

多数是穿着深蓝色劳动布工装的汉子,那是东方机械厂的标准工装。工装上沾满了黑色的油污和灰白色的金属粉尘。

他们个个神情肃穆,紧抿着嘴唇,眼眶发红。

有人低着头,发出沉重的叹息;有人默默地抬起粗糙的手背,擦拭着眼角抑制不住的泪水;还有人只是呆呆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眼神空洞。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悲痛和一种无言的压抑。

在他们中间,站着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像是干部模样的人,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沉痛,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他正低声和旁边一个穿着工装、像是车间领导模样的人,说着什么,声音压得极低,神色凝重。

阳光明走到近前,目光急切地搜寻。很快,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父亲阳永康靠墙站着,平时刻板严肃、总是带着几分严厉的脸上,此刻一片灰败,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脚下斑驳的水泥地,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在一瞬间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彻底抽空了。

大哥阳光辉则站在父亲旁边不远的地方,他的双手紧紧攥着拳,眼眶通红,布满血丝。

泪水无声地顺着他年轻却已显风霜的脸颊滑落,在下巴处凝聚成浑浊的水滴,一滴,又一滴,沉重地砸落在他同样沾着机油污渍的工装前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而在他们旁边的冰冷水泥地上,王建军的父亲王师傅佝偻着背,像一截被狂风折断的老树根,直接瘫坐在那里。

他布满老茧的双手,深深地插进白的头发里。布满皱纹的脸上,浑浊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河流,纵横交错地流淌,冲刷着沟壑般的皱纹。

他没有嚎啕大哭,只是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喉咙深处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破旧风箱拉动般,沉闷而断续的呜咽。

那呜咽声不大,却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生命。

周围的工友围着他,有人拍着他的肩膀,试图传递一丝安慰;有人蹲下身,低声劝慰着,但老人仿佛沉入了自己无边无际的悲痛深渊,对外界的一切声音和触碰都毫无反应。

这死寂般的深沉的悲痛,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嚎哭都更让人心头发紧,仿佛空气都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阳光辉第一个看到弟弟来了。

他像在黑暗的深渊中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随即那压抑的泪水瞬间决堤,汹涌而出。

他嘴唇哆嗦着,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溺水般的抽气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阳光明快步走过去,没有言语,只是伸出宽厚的手掌,用力地重重地拍了一下大哥的胳膊。

那一下拍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传递着无声的安慰和支撑。

阳光辉感受到这份力量,身体猛地一震,努力想控制住奔涌的情绪,但泪水依旧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淌。

阳光明走到父亲阳永康身边,低低地叫了一声,声音沙哑:“爸。”

阳永康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仿佛从一场深沉的噩梦中被惊醒了一角。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皮,那浑浊的目光如同蒙尘的玻璃珠,看向小儿子。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般的悲恸和茫然。

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嗯。”

算是回应。

然后,那沉重的目光又缓缓地垂落回冰冷的地面,仿佛那里有什么能吸走他所有痛苦和灵魂的东西。

阳光明的心像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紧紧攥住,骤然缩紧。他没有再多问父亲,现在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转向大哥,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冷静,带着一种在巨大悲痛中强行凝聚起来的理智:

“大哥,怎么回事?和我说一说具体经过?姐夫……他当时在干什么?有没有……过失?”

现在不是沉溺于悲痛的时候,他必须立刻了解清楚事故的性质和责任归属。

这关系到接下来的抚恤谈判,关系到姐姐阳香兰和那个刚满月的小外甥以及红红,在未来的生计保障!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钢针,刺穿了他的悲伤,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

阳光辉用力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深吸了几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努力想要平复翻江倒海的情绪,但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没……没有!建军一点错都没有!

他……他就是倒霉啊!太特么的倒霉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又带上了哭腔,充满了悲愤和不甘。

他强忍着,断断续续地讲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下午……下午快四点的时候,三车间在加工一个大件,是给新机床打的底座,铸铁的,死沉死沉……”

他咽了口唾沫,仿佛喉咙被什么堵住,“新来的学徒工叫……李二柱,他才进厂不到仨月。

他固定工件的时候……可能没卡紧,也可能是操作慌了神,手抖了……

那个毛坯件……‘轰’的一下就……就崩飞了……”

阳光辉的声音带着深重的后怕和恐惧,身体不自觉地又颤抖起来,仿佛身临其境一般,看到了那恐怖的场景:

“据说建军他当时……正好背对着那台床子。

他正在跟旁边质检组的刘师傅说话,讨论上一个件的精度问题……

谁也没想到……谁特么能想到!

那崩飞的铁疙瘩就那么准……就那么寸……带着风声……直接……直接砸在他后脑勺上了!”

阳光明的心随着大哥的叙述,一点点沉入冰窟。

后脑……那是人体最脆弱的要害之一!铁疙瘩的毛坯件,带着高速崩飞的动能……

“当场……人就……”

阳光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大颗的泪珠再次汹涌而出,顺着他粗糙的脸颊滚落,“就没气了……那个学徒工当场就吓瘫了……屎尿都拉裤子里了……浑身抖得像筛糠……被人架走了……没敢跟着过来……”

他的语气里,除了巨大的悲痛,还夹杂着一丝对肇事者的愤怒和对这飞来横祸的无力感。

阳光明沉默地听着,脸色凝重如铁,双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事故过程清晰,责任明确。

姐夫王建军,完全是无妄之灾,死于他人严重违反操作规程所导致的重大责任事故!

想到大姐阳香兰,想到她刚出月子不久,脸上还带着再为人母的些许丰腴和喜色,怀里还抱着那个嗷嗷待哺、只会用哭声表达一切的粉嫩小外甥……

转眼间,天塌地陷,她就成了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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