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速读谷

菜单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沉痛,瞬间淹没了阳光明,让他几乎窒息。

他用力闭了闭眼,压下喉头翻涌的哽塞和眼底的湿热。

事已至此,再多的悲痛也唤不回逝者的第二次生命。

眼下能做的,只有四件刻不容缓的事:安抚住大姐濒临崩溃的情绪;妥善安排好姐夫的身后事;追究那名操作失误学徒工李二柱的责任;最重要也是最迫切的——与厂方协商,争取尽可能优厚的抚恤金和长期的抚恤条件!

这次事故性质极其恶劣,责任完全在厂方操作人员。

抚恤金的标准、后续遗属的生活保障,必须按照最高的标准争取!

这直接关系到姐姐、红红,以及那个刚满月的小外甥,在未来十几年的生计!

这个念头像磐石一样,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也给了他一种近乎冷酷的支撑力量。

阳光辉稍微平复了一下翻腾的情绪,拉着阳光明,穿过沉默而悲痛的人群,来到那位穿着灰色中山装的干部面前。

干部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沉痛,眉头紧锁,眼神里带着一种沉重的责任感和忧虑。

“马厂长。”阳光辉的声音带着恭敬,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这是我弟弟阳光明,在红星国厂厂办工作,现在是赵国栋副书记的专职秘书。”

他又转向阳光明,介绍道,“光明,这位是我们东方机械厂主管生产安全的马向文马厂长。”

马向文的目光立刻落在阳光明身上,带着审视。

这个年轻人虽然眼眶也有些发红,显露出内心的波澜,但身姿挺拔,眼神锐利而冷静,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剑,与周围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家属截然不同。

马向文阅人无数,立刻意识到,这恐怕是王家这边能主事、能沟通、甚至可能是最难缠的关键人物。

他主动伸出手,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官方的沉痛和一种程序化的诚恳:

“阳光明同志,你好。我是马向文。发生这样的事故,厂里万分痛心,我代表厂党委、厂委会,向王建军同志表示沉痛哀悼,也向你们家属表示深切慰问。”

他的手心有些湿冷,握手的力度适中。

阳光明伸手与他握了握,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和穿透力,清晰地传入马向文的耳中:

“马厂长,感谢您第一时间赶来。事故过程,我已经听我大哥说了。”

他的目光直视着马向文,“责任非常清晰,我姐夫王建军是在正常工作岗位上,因他人严重违反操作规程导致的不幸身亡,他本人没有任何过错,是纯粹的无辜受害者。”

马向文点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对方一开口就精准地点明责任归属,语气斩钉截铁,显然是懂行的,对工厂的事故处理流程和劳保政策很可能也非常熟悉,绝不是那种可以被轻易安抚或糊弄的家属。

“是,是,初步调查情况确实如此。厂里深感愧疚和痛心,是我们的安全管理没有做到位,才酿成如此惨剧。”

他语气显得十分诚恳,“请家属务必节哀。厂里一定会负责到底!

王建军同志的丧葬费用,厂里全部承担,会按最高标准办。

后续的抚恤金和抚恤标准,我也会亲自负责,尽全力向厂里争取最好的条件。”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稍后我就要立刻返回厂里,连夜召开紧急会议,成立专门的治丧小组,商讨事故的最终定性、抚恤方案的具体细则、葬礼的详细安排,并向上级部门报批。程序一定会尽快走完!”

阳光明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马向文的脸,仿佛要从对方的表情和语气中捕捉每一丝细微的信息。

等马向文说完,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马厂长,感谢您的表态。我们家属现在最需要明确的,是厂里对王建军同志牺牲性质的最终认定。”

他刻意加重了“牺牲”二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调,“他是因他人操作失误,在正常生产岗位上,为工厂工作而意外身亡。

我认为,这毫无疑问,应该定性为‘因公牺牲’!

这一点,是原则问题,没有任何讨论的余地。”

“因公牺牲”四个字,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看似平静的水面,让马向文的眼神瞬间凝重起来,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这个定性,意义重大。

它直接决定了后续抚恤标准的起点和框架!

在国营大厂那套等级分明的抚恤体系里,“因公牺牲”的待遇,仅次于“烈士”待遇,远高于普通的“意外死亡”、“病情突发死亡”,更要远远高于“操作失误死亡”、“违反规章制度死亡”的抚恤标准。

这一次的死亡事故,最终是哪一种定性,涉及到一次性抚恤金的月工资倍数、长期遗属抚恤金的数额、甚至工作顶替名额的优先性和岗位安排。

阳光明不给对方太多思考和权衡利弊的时间,逻辑严密,语速平稳的继续说道:

“只有明确了‘因公牺牲’的定性,后续的抚恤金发放标准、长期的遗属抚恤金,以及最重要的‘顶替’工作名额的落实,才有明确的不可动摇的政策依据!

我们家属要求不高,只要求厂方实事求是,给予王建军同志应有的荣誉和保障!这一点……”

他再次加重语气,“是后续一切协商的基础,绝不能有任何模糊和折扣!”

马向文看着眼前这个眼神锐利、条理清晰、态度坚决的年轻人,心中最后一丝想要在定性上含糊其辞,甚至试图说服家属接受“工亡”标准的念头彻底熄灭了。

对方不仅懂政策,而且意志坚定,思路清晰,每一句话都打在要害上。

他略作沉吟,脸上露出更深切的痛心和郑重的表情,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也变得更为果断:

“阳光明同志,你说得对!

王建军同志是在工作岗位上,因他人失误不幸遇难,他本人恪尽职守,没有任何过错。

这个事故性质,厂里一定会实事求是,严肃认定!

我马向文在这里,代表厂党委和事故调查组,向你表个态,事故调查结果和最终定性报告,一定明确写上‘因公牺牲’!

这一点,我向你保证!我们绝不会让受难工人的家属寒心!”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种官方的承诺力度。

听到马向文明确的口头承诺,阳光明紧绷的心弦稍微松弛了一丝。

有了“因公牺牲”这个定性作为前提和不可动摇的框架,后续争取具体抚恤条件就有了坚实的政策基础和法律依据。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好,有马厂长这句话,我们家属心里就稍微有点底了。”

阳光明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眼神中的警惕和冷静丝毫未减,“那么,具体的抚恤方案细节,包括一次性抚恤金的具体金额、长期遗属抚恤金的发放标准、‘顶替’工作的具体落实方式和岗位性质、以及丧葬的具体规格和流程安排,就需要厂里尽快拿出一个书面的详细的初步方案。

我们家属理解厂里需要走程序,但也希望效率能高一些,毕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悲痛欲绝的王师傅,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谁都明白——逝者需要安息,生者需要保障,悲痛中的家庭经不起漫长的等待和扯皮。

马向文立刻接口,语气诚恳:

“理解,完全理解!家属的心情,我们感同身受。

我回厂后,立刻联系党委会、厂委会、工会、安全科和劳资科的负责人,成立联合治丧小组,连夜开会!

最迟明天上午九点,我会亲自带着初步的成文的抚恤方案细则,过来正式和家属代表沟通协商。”

他看了一眼悲痛欲绝的王师傅和沉默的阳家父子,声音低沉下去,“如果家属对整个流程和抚恤方案没有大的异议,按照惯例和尽快让逝者入土为安的原则。”

他斟酌着用词,“后天,会为王建军同志举行追悼会,安排火化安葬。

时间确实紧迫,但这也是为了尽快让逝者安息,让家属得到应有的抚慰和保障。你看这样安排,家属这边……能接受吗?”

阳光明知道这是处理此类重大责任事故的标准流程。

厂方需要快速处理以平息影响、稳定生产秩序;家属在巨大的悲痛冲击下,也确实需要一个明确的有步骤的安排来安顿身心,避免在混乱中陷入更深的绝望。

他看向父亲阳永康和大哥阳光辉。

阳永康依旧沉默,目光空洞地望着虚无,仿佛灵魂已经离体。阳光辉则红着眼眶,看向弟弟,用力地点了点头,那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信任,表示一切都听弟弟做主。

“可以。”

阳光明代表家属应承下来,声音沉稳,“就按马厂长说的流程安排。

明天上午九点,我们在家里等您。

希望厂里拿出的方案,能够体现出对‘因公牺牲’职工的高度负责,更能体现出组织的关怀和温暖。

我们家属也会做好相应的准备。”

“一定!一定!请家属放心!”

马向文连声保证,态度显得十分诚恳。

上一页目录下一页

相关小说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