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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比王家老两口眼下的可怜,更可怜!

那才是真正的不近人情!不负责任!是看着她往火坑里跳,还不拉一把!”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彻底揭开了他强硬态度背后的深谋远虑和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他不仅仅是在处理眼前的悲痛,更是在为女儿漫长的人生未雨绸缪,扫清障碍,甚至不惜背负可能的不近人情之名。

这份父爱,深沉、强硬,甚至带着点冷酷的算计,却直指问题的核心。

房间里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灯泡发出轻微的电流嗡鸣。

每个人的心头都像压了块巨石,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

阳永康描绘的未来图景,充满了现实的无奈和可能爆发的冲突,但也清晰地指向了一条他认为对女儿最好的出路。

这个决定,剥离了感性的悲伤,充满了理性的冷酷和长远的担当。

阳光明看着父亲沟壑纵横却异常坚毅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敬佩,甚至有一丝自愧不如的惭愧。

他之前也模糊地想过大姐将来肯定要改嫁,但只停留在“将来再说”的念头里。

从未像父亲这样,把其中的现实阻力和解决路径看得如此透彻,规划得如此具体。

甚至不惜在至亲刚逝、尸骨未寒之时就布局落子,抢占先机。

这份深沉的父爱和长远的眼光,以及那份敢于担当、不怕得罪人的决断,让他深感震撼。

父亲说得对,顺其自然看似合理,但在这个年代,在王家那种环境下,拖得越久,来自婆家的阻力、来自大姐自身心理的枷锁就会越重,像藤蔓一样将她越缠越紧。

再想迈出那一步,恐怕真的难于登天。

父亲此刻的“强硬”和“算计”,恰恰是对大姐未来最大的负责和庇护。

在这一点上,他必须得承认,自己不如父亲。

在事故发生之后,他重点考虑的是眼下争取抚恤、安排后事的现实问题,而父亲的目光,早已穿透了眼前的悲伤,落在了大姐将来的一生上。

“老头子……”

张秀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泪水终于忍不住再次汹涌滚落。

她紧紧抓住丈夫粗糙的手,冰凉的手指传递着依赖和认同,用力点头:

“你说得对!说得太对了!是我糊涂了,光顾着眼前……只想着她哭得可怜……

香兰才二十五啊!儿一样的年纪……我……我支持你!

明天,我一定配合好!你说怎么装,我就怎么装!”

作为母亲,她此刻完全理解了丈夫的苦心,并且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这边。

为了女儿的后半生,她愿意去做这件“不体面”的事。

阳光辉抹了把脸,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闷声道:

“爸,我们都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都是为了香兰好!”

他或许无法像弟弟那样理解得那么深刻透彻,但他知道父亲是为了大姐长远的幸福,这就够了。他选择无条件地信任和支持父亲的决断。

阳光明也沉声道:“爸考虑得周全。大姐的未来确实需要早做打算,宜早不宜迟。明天我们见机行事,务必把大姐和两个孩子都接回来。”

他的表态简洁有力,充满了对父亲计划的认同和执行决心。

所有的目光,最终都集中到了李桂身上,无形的压力让她抱着壮壮的手臂微微僵硬。

她心里那点小小的不情愿和对居住空间拥挤的担忧,在公公这番赤裸裸的剖析和大势所趋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甚至有些自私和短视。

她赶紧调整表情,努力在脸上堆起一个真诚的、甚至带着点急切的笑容,仿佛生怕表态慢了:

“爸,妈,你们放心!”

她的声音刻意拔高了些,显得很坚定,“都是为了香兰好,我懂!明天我一定把戏演好,配合妈把香兰劝回来!

家里挤点怕啥?都是一家人,骨头连着筋!克服克服就过去了!香兰能好起来,比什么都强!”

她把“克服克服”几个字说得格外清晰响亮,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向公婆表明态度。

看到全家人都明确表示了支持,阳永康紧锁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了一些,脸上那刻板严肃的线条也似乎柔和了一点点。

他点了点头,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尘埃落定的沉稳:“好,既然都没意见,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接下来的时间,气氛不再像刚才那般凝重得令人窒息,但也绝谈不上轻松。

婆媳俩开始具体商量明天“装病”的细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带着点荒诞感的务实。

“老头子,这假装晕倒……我真怕装不像,露了馅可咋办?”张秀英还是有点忐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这人,一辈子没说过谎,到时候心慌,腿抖,脸肯定也绷不住……”

“那就别想着真晕。”

阳永康再次强调,语气带着安抚,“你就想着,你这几天确实累狠了,心口一直闷得慌。

到时候,你就捂着心口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左胸的位置,“皱紧眉头,脸色难看点,说‘哎哟,心口疼得慌,闷得喘不上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然后,身子就往旁边桂那边软软地歪倒。

重心放过去,桂兰自然能扶住你。显得很严重,很突然就够了。

王家人都沉浸在悲伤里,精神恍惚,没人会细究你是真晕还是腿软站不住。”

“对对对。”

李桂赶紧接话,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可信,“妈,你就按爸说的。

到时候我就扶着你,大声喊‘妈!妈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显得特别着急。

然后我就跟香兰,也跟王家那边的人说……”

她清了清嗓子,模仿着焦急担忧的口吻,“‘我妈这心脏的老毛病又犯了!前两年大夫就说是什么心绞痛,不能受刺激不能累着!

这几天为了姐夫的事,她吃不下睡不好,夜里总说心口针扎似的疼,昨晚疼得差点背过气去,含了好几颗急救药才缓过来!

这次打击这么大,她肯定撑不住了!这可怎么办啊!’”

她努力开动脑筋,尽量让描述听起来真实可信,细节丰富。

张秀英听着,想象着那个画面,心里还是没底,叹了口气:“唉,我这辈子老实巴交的,临老了还要学唱戏……到时候可别穿帮了,让人笑话,更让香兰起疑心……”

“妈,不用演得多像戏台上的角儿。”

阳光明在一旁轻声提醒,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主要是表达您身体确实因为悲痛和劳累而垮了,现在非常虚弱,需要人日夜在身边照顾这个意思。

王家人都被悲伤压着,精神头不足,嫂子把话说圆了,把情况说得危急点,他们只会跟着着急担心,不会有人有心思去细究您是真晕,还是难受得站不住。

关键是要让大姐相信您真的需要她。”

“明明说得对。”

阳永康一锤定音,“就这么办。记住,时间点要把握好,就在我们告辞,准备走的时候。

那时候该走的客人都走了,留下的都是至亲,香兰也正好在旁边。气氛相对安静些,你‘发病’也显得更突然、更让人揪心。”

又反复推敲了几个细节,确认没有大的纰漏,一家人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窗外的夜色更深了,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弄堂里早已寂静无声,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犬吠,更衬出夜的深沉。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透支,更是心灵上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后的精疲力竭。

悲伤、震惊、决断、谋划……种种情绪激烈碰撞后,留下的是一片沉重的空白。

“都早点歇着吧。”阳永康挥了挥手,声音里透出浓浓的、无法掩饰的倦意,背脊似乎也微微佝偻了些,“明天……还得早起。事情多。”

一家人默默地起身。动作都带着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生怕惊扰了这份沉重的宁静,也怕吵醒了刚睡熟的壮壮。

狭窄的空间里,洗漱的声音也变得格外轻微。很快,灯熄了。

黑暗如同厚重的帷幕,瞬间笼罩下来。

只有粗重的呼吸声、翻身时床板发出的轻微吱呀声,以及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在这石库门的深夜里,无声地诉说着深藏于心的悲伤、沉重的决断,以及对未知明天的缜密筹谋。

明天,将是另一场无声的战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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