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贵补充道:“关于赔偿,大队会计把他今年的工分紧急清算出来了,总共四十三块六毛五分钱。
已经白纸黑字跟李栋梁本人谈妥画押了,等年底分工分钱的时候,这笔钱直接划给光耀同志,作为医药费和营养费的补偿。
这事儿,公社和县里都已经备了案,算是彻底了结了。你们也能把心放回肚子里,安心养伤。”
阳光明脸上露出十分满意的表情,仿佛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太好了!孙支书,王队长,您二位真是……真是帮大忙了!处理得太公道了!
既严惩了坏人,拨乱反正,也让我二哥得到了实实在在的补偿,最关键的是,快刀斩乱麻,还没给咱们靠山屯的集体荣誉抹黑!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真是滴水不漏!太高明了!真是太感谢了!”
他再次举起酒杯,情绪显得有些激动,“我替我二哥,再敬二位领导一杯!您二位辛苦了!费心了!”
三人又喝了一杯。辛辣的液体仿佛浇灭了最后一点不确定,气氛变得更加热络和放松。
接下来的饭局,话题不再围绕李栋梁。阳光明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开始有意引导话题,说些从魔都带来的趣闻和见闻。
他讲起魔都南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和琳琅满目的商品,讲起工厂里新引进的国外机器如何高效,讲起南方水稻种植的精耕细作和双季收获,偶尔甚至还能冒出一两句带着调侃意味的、无伤大雅的南方小调笑话……
这些新鲜事物和异地风情,听得孙德贵和王元军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惊讶的感慨、羡慕的赞叹或是开怀的笑声。
他们常年待在东北农村,阳光明的讲述仿佛为他们打开了一扇窥探外面世界的窗户。
阳光明说话极有分寸,既不显得炫耀,又能充分展示自己的见识和背景,偶尔还会谦虚地向两位“老把式”请教一些东北的农事、山货、气候特点,充分满足了对方的自尊心和表达欲。
酒桌上谈笑风生,气氛融洽无比,两瓶烧刀子不知不觉就见了底。孙德贵和王元军脸上都泛着满足的红光,显然对这顿饭和阳光明本人都极为满意。
酒足饭饱结了账,王师傅将两个装得满满当当、沉甸甸的饭盒交给两位村干部,浓郁的肉香从饭盒缝隙里飘散出来。
孙德贵和王元军又笑着客气推辞了两句,说阳光明太破费了,但手上还是接了过去。网兜拎在手里,那份量让他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几分。
阳光明将二人送到饭店门口,外面的冷风一吹,让人精神一振。
“孙支书,王队长,路上慢点。今天真是多谢二位赏光。”阳光明握着孙德贵的手说道。
孙德贵用力晃了晃他的手,话不多,但眼神里比刚见面时多了几分真诚和亲近:“阳同志,留步吧。回去让光耀安心养着,队里的事不用他操心。”
王元军可能因为酒喝得多些,格外热情,用力拍着阳光明的肩膀,喷着酒气:“光明老弟!以后有啥事,尽管来大队部找我!你这个人,够意思,办事敞亮!哥认你这个朋友!”
阳光明笑着应承:“一定一定!以后少不了还要麻烦王队长和孙支书。”
他看着二人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晃悠着那两个飘着诱人肉香的饭盒,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这才缓缓收回了目光,脸上那热情洋溢的笑容渐渐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深沉的平静。
他站在饭店门口,并没有立刻离开。冷风吹拂着他微微发烫的脸颊,带来一丝清冽的清醒。
李栋梁这件事,到此总算彻底了结,被盖棺定论,这个过程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一些。
那封要命的检举信和“目击证人”的组合拳,效果出奇的好,直接击中了李栋梁的要害,也彻底打消了孙、王二人可能存在的最后一丝摇摆。
现在,最大的障碍已经扫清。接下来,才是真正关乎二哥和二姐未来命运的关键一步。
他没有立刻回医院,而是先回了趟招待所的小房间。他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静静心,稍事休息,也为接下来和二哥二姐的摊牌做准备。
招待所的暖气供得很热,房间里暖烘烘的,比起医院的嘈杂,这里能让他更好地思考。
他坐在硬板床上,仔细复盘着刚才与孙王二人接触的每一个细节,确认没有留下任何不妥,同时也在脑海里为接下来的行动做谋划。
休息了约莫半个小时,理清了思路,他才步履平稳地返回医院病房。
推开病房门,阳光耀的眼神望过来,“小弟,怎么样?他们后面还说了啥?这件事算不算已经盖棺定论,不会再有什么反复了吧?”
阳光耀虽然结果已知,但还是担心会有反复,他需要再从弟弟这里得到最终确认,才能真正安心。
阳光明反手关上门,走到床前坐下,语气平静地将饭桌上王元军补充的一些细节,比如李栋梁最初如何嘴硬、后来如何被证据震慑、最终如何屈服认栽的过程,选择性地、用比较委婉的方式转述了一遍。
他略去了那些过于狠厉的威胁话语,重点强调了结果的不可更改性。
当听到李栋梁是如何被吓得脸色发白、冷汗直冒,最终乖乖接受调令时,阳光耀脸上再次放出光来,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痛快笑容,狠狠地低声骂道:
“该!活该!让他起坏心!让他想害老子!去北洼子屯吃土去吧!最好饿死那个王八犊子!”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快意恩仇的舒畅,仿佛腿上的疼痛都因此减轻了不少。
阳香梅也激动地双手握在一起,眼睛里闪着泪光,“老天爷开眼!恶有恶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看他还敢不敢再害人!”
她积压了多日的委屈、愤怒和担忧,此刻终于彻底释放,化为一种扬眉吐气的喜悦。
当再次确认那四十三块多钱的赔偿年底一定能拿到时,阳光耀更是喜上眉梢,心里那点因为自作自受受伤而产生的不安和羞愧,早已被这意外的“战利品”和报复的快感冲得烟消云散。
他甚至觉得,自己这步棋虽然险,但走得值!太值了!
“好了,这件事总算过去了,板上钉钉!”阳光明看着二人欣喜甚至有些亢奋的样子,等他们情绪稍微平复一些,才语气平静地再次开口,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接下来,我们说点正事,关乎二哥未来前途的正事。”
他的目光扫过二哥和二姐,神情郑重。
病房里的欢快气氛,稍稍凝滞了一些。
阳光耀和阳香梅都收敛了笑容,看向他,意识到小弟可能有更重要、更长远的话要说。阳光耀甚至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躺姿,让自己显得更认真。
阳光明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敲在两人的心坎上:
“二哥,二姐,李栋梁是解决了。但咱们不能光顾着解气。骂他一千句一万句,他也听不见,咱们自己得不到半点实际好处。
咱们得往前看,得利用好眼前的机会,为咱们家,也为你们俩,争取点真正实在的好处,改变一下现在的处境。”
他顿了顿,目光首先看向阳光耀,“二哥,你这次受伤,受了大罪,但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我想试试,能不能借着这次受伤,帮你运作病退回城。”
“病退回城?”阳光耀猛地一愣,眼睛瞬间瞪圆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声音都变了调,因为过于震惊,甚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回……回城?我……我这腿就是骨裂,养几个月就好了,这……这能行吗?这怎么可能?”
他从来没敢往这方面想过!
病退回城的政策卡得极死,审核特别严,多少知青病得奄奄一息都回不去,他这点伤算什么?
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他觉得自己这弟弟是不是高兴糊涂了,开始说梦话了。
旁边的阳香梅也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老大,一只手无意识地捂住了嘴,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骇人又不可思议的事情。回城?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阳光明点点头,语气异常肯定,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正常情况下,当然不行。胫骨骨裂,远达不到病退的标准。但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而冷静,仿佛一个运筹帷幄的棋手,“如果诊断能稍微‘变化’一下呢?如果出院证明上写的,不仅仅是骨裂呢?”
“变化?”阳光耀更加困惑了,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阳香梅也是一脸茫然,完全跟不上弟弟的思路。
“我这几天,没闲着,找骨科的卢医生仔细打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