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病退回城”,恰恰也是孙德贵内心认为目前最能彻底解决问题、一了百了的最佳方案。
人走了,回了遥远的南方原籍,所有的麻烦、所有的隐患也就随之被带走了,靠山屯就能获得彻底的清净,这件事才能真正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至于阳光耀是真残还是假残,只要手续办得妥妥帖帖,公章盖得清清楚楚,以后就算真出了什么岔子,那也是魔都那边和阳光耀自己的事情,跟靠山屯再没有任何关系。
孙德贵心里迅速权衡利弊,脸上却立刻堆满了深表同情和理解的表情,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恍然和赞同:
“病退回城?对,对对对!哎呀,你看我这脑子,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这是正理!这是眼下对光耀同志最好、最负责任的安排了!
回大城市去,医疗条件好,家里人也能就近精心照顾,比留在我们这穷山沟里缺医少药、没人伺候强百倍!千倍!”
孙德贵立刻表明坚决支持的态度,然后话锋紧接着就跟上,语气恳切,仿佛完全站在阳光明的立场上,试图堵住他继续表现“不甘心”的话头:
“光明同志,你的心情,我百分之百理解!说实话,我这心里也憋着一股火!也觉得太便宜李栋梁那个混账东西了!这处罚确实是轻了!轻得让人咽不下这口气!”
“但是!”
他重重地强调了这两个字,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阳光明:
“就像刚才咱们分析的,再跟他纠缠下去,意义真的不大了,纯粹是浪费时间、浪费感情,反而可能耽误了光耀同志回城治病、进行后续康复的最佳时机!
治病救人要紧啊,光明同志!
这才是眼前的头等大事!是重中之重!其他的,都可以先放一放!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王元军也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帮腔,语气激动:
“老支书说得对!太对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紧着光耀的腿伤治!
那姓李的小子去了北洼子屯那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有他受的!
冬天冻掉下巴,夏天蚊虫叮咬,吃的比猪食强不了多少,干活比牛还累!
说不定比坐牢还他妈的难受!咱犯不着再跟他耗下去!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阳光明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线,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钟,仿佛内心正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最终,他才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肩膀也微微垮塌下来,仿佛被迫接受了一个无比残酷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唉……孙支书,王队长,你们说得对……你们都是明白人,经验比我丰富,看事情比我透彻。
现在说别的确实都晚了,木已成舟……确实是我二哥的伤,他以后的生活最要紧……只是……只是这口气,堵在心口,实在是……实在是难平啊……”
看到阳光明的态度终于软化,松了口,孙德贵心里顿时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七八分。
他立刻趁热打铁,脸上露出更加诚恳的表情,甚至带着几分自责和检讨的意味,主动将一部分责任揽了过来:
“光明同志,你能这么想,能顾全这个大局,能以光耀同志的身体为重,我代表靠山屯大队部,谢谢你了!真的谢谢你!
说起来,发生这样的事,我们村里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我们没有及时发现问题苗头,没有调解好知青内部的矛盾,没有保护好下来插队锻炼的知识青年,我们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很惭愧啊!”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要用实际行动来弥补,语气变得果断而仗义:
“这样,光耀同志这个民办教师的名额,本来就是经过大队部研究,已经基本定下来给他的。
现在他虽然因为伤势严重不得不回城治疗,但这个名额,我看完全可以特事特办,直接转给香梅同志。”
他转过头,看向一旁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而完全愣住、手足无措的阳香梅,语气变得温和而肯定:
“香梅也是正经的高中毕业生,有文化,底子好,性子又稳当耐心,在村里这几年表现一直很好,踏实肯干,群众基础也不错。
由她来接替这个民办教师的工作,非常合适,也能继续为咱们靠山屯的教育事业发光发热,做出贡献。你看怎么样,光明同志?”
这几乎是孙德贵目前在不触及原则、不承担额外风险的前提下,所能拿出的最有诚意、也最实惠的补偿方案了。
一个不用再下地风吹日晒雨淋、相对轻松体面、还有稳定工分和些许补贴的岗位,对于注定要留在农村的阳香梅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是改变命运的最好安排,足以堵住阳家的嘴,也彰显了他们村干部解决问题的诚意。
阳光明似乎没料到孙德贵会主动提出这个方案,明显地愣了一下,脸上迅速浮现出惊讶、继而转为感激的神色,连忙说道:
“孙支书,这……这怎么好意思?这……这真是太感谢您了!太为我们着想了!
我二姐她……她别的不敢说,但做事绝对认真负责,她肯定能干好!绝不会给咱们靠山屯小学丢脸!”
阳香梅更是脸涨得通红,眼睛瞬间就湿润了,巨大的惊喜冲击得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下意识地连连鞠躬,声音哽咽:
“谢谢……谢谢孙支书!谢谢王队长!谢谢……我一定好好干!拼了命也要干好!绝不辜负领导的信任!绝不给我们知青丢人!谢谢……太谢谢了……”
她语无伦次,眼泪终于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她连忙用粗糙的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那是积压了太久委屈后的释放,更是看到艰难生活中骤然出现一丝曙光后的狂喜和感激。
孙德贵摆摆手,语气尽量显得平常和亲切:“不用谢,不用谢,主要是香梅自己平常表现好,应该得的。”他巧妙地将这件事合理化。
解决了对阳香梅的补偿问题,病房里的气氛顿时缓和、热络了不少,先前那种沉重压抑的感觉被冲淡了许多。孙德贵和王元军的脸色也明显放松下来。
阳光明顺势提出下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关键难题。
他皱着眉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为难,语气有些忐忑地说道:
“孙支书,王队长,给我二哥办病退这事,我心里是这么计划的,但具体该怎么办,我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一个外地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公社知青办、县知青办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需要准备哪些材料,找哪些人签字盖章,更是两眼一抹黑,抓瞎一样。
我真怕哪里办得不合规矩,材料准备得不齐全,或者找不到关键的人,来回跑断腿不说,再耽误了事……那可就……”
孙德贵此刻心情放松了许多,见阳光明态度“诚恳”,难题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便大手一挥,表现得十分爽快和仗义,仿佛一切包在他身上:
“这个你不用担心。
光耀同志这个情况比较特殊,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又有县医院霍主任开的这么硬的诊断证明,白纸黑字加红章,办理病退的理由是充分的,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公社知青办那边,我和王队长还能说得上几句话,有些香火情分。
我们可以帮你先去沟通一下,把基本情况说明白,然后把必要的材料整理好,以大队部的名义正式递上去。应该问题不大。”
王元军也拍着结实的胸脯,砰砰作响,打着包票:“对!公社这一关,包在我们身上!保证给你弄得明明白白、顺顺当当的!
就是县里那边……审核可能会更严一些,流程也可能慢一点,毕竟最终批准权在县里。
这个我们就不敢打百分之百的保票了。
但只要有公社盖过章的正式报告和全套证明材料交上去,理由又这么充分,县里应该也不会故意卡着不放,无非就是时间问题。”
阳光明脸上立刻露出如释重负、欣喜而又感激的表情,连连道谢,语气无比诚恳:
“太好了!真是太感谢二位领导了!有您二位这句话,有您二位帮忙出面,我心里这块大石头总算能落地了,踏实多了!
要不然,光靠我一个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真不知道要跑多少冤枉路,看多少冷脸,碰多少软钉子。”
他话锋一转,显得格外明理和体贴,声音也压低了些,充满了为人着想的意味:
“不过,也不能让二位领导白白辛苦,来回跑腿、走动关系,肯定也需要一些费。
我这次从南边过来,家里担心这边物资匮乏,特意让我带了一些我们那边的特产,像奶、饼干、红白、还有几斤自家做的腊肠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