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这钱是你挣来的,自然该你管着。娘没意见。」
田玉芬很痛快地答应了,没有任何不快,「家里以前攒下的那些钱,加上你爹也经常寄钱回家,我也不瞒你,就算咱家几年前盖了砖瓦房,现在的存款也还有四百八十块!
我今天跟你交个底,也好让你心里有数,你看这些钱要不要也交给你保管?」
她深知当家不易,儿子愿意担起这个责任,她只有欣慰。
母亲愿意信任他,阳光明当然高兴,但他很坚决的拒绝了母亲要把钱交给他的提议。
阳光明知道,父亲虽然已经和母亲离婚,但在生活费上并未短缺,经常寄钱回来。加上母亲和奶奶极其节俭,养鸡鸭、种自留地,家里确实有些微薄的积蓄,并不缺钱花。
只是在当下,票比钱更重要,手里没票,有钱也买不到粮食。
他现在解决了最重要的粮食来源问题,家里的那点积蓄用来应付日常零散开销绰绰有余,便没有提出要统一管理。
让母亲手里留些钱,她心里也踏实。
家里有了足以度过荒年的粮食,有了油水充足的肉食,而且以后还能像细水长流般持续获得,再也不用为下一顿饭在哪里、如何填饱肚子而日夜忧心,斤斤计较。
对于长期在温饱线上挣扎,受够了饥馑的田玉芬和秦兰英来说,这无疑是比天上掉下金元宝还要让人惊喜的事情。
两人脸上的皱纹都仿佛被这巨大的喜讯熨帖得舒展了些,长期因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而笼罩在眉宇间的愁云惨雾,此刻被这强劲的喜悦之风吹散了不少,连眼神都变得明亮了许多,不再是那种麻木的认命般的沉寂。
堂屋里,虽然依旧简陋,却仿佛因为这一堆粮食和肉,而充满了勃勃的生机与希望。
三个人正说着话,院子里传来一阵轻快而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清脆稚嫩、如同出谷黄莺般的童音,由远及近:「娘!奶奶!我回来啦!」
话音未落,一个瘦小的身影,就像一只轻盈的小燕子,又像是一阵欢快的风,「嗖」地一下飞进了堂屋。
来人正是阳光明十岁的小妹,阳珊珊。
她身上穿着一件用旧衣服改小的已经褪色的碎花布衫,胳膊肘处打着两个不太对称的补丁,下身是一条同样打着补丁的蓝色裤子,已经短了一截,露出纤细的脚踝。
她的小脸瘦瘦的,下巴尖尖,皮肤带着这个年代农村孩子常见的缺乏营养的菜色和夏日晒出的浅棕色痕迹。
但那一双大眼睛,却乌溜溜、黑漆漆的,像两汪清澈的山泉,极有神采,转动间透着属于孩子的机灵和好奇。
她一进门,首先看到的就是站在堂屋中央的那个高大挺拔的熟悉身影。
她先是猛地一愣,小脑袋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随即,那双大眼睛如同被点燃的星辰,骤然迸发出极致的惊喜光芒。
「哥!」
阳珊珊发出一声几乎是破音了的尖叫,连背上那个视若珍宝的书包都顾不上好好摘下,随手往旁边的土炕上一扔,就像一颗真正的小炮弹似的,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把紧紧抱住了阳光明的腰,把小脸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使劲地蹭着,仿佛要将自己揉进哥哥的身体里。
那力道之大,撞得阳光明都微微后退了半步,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
「哥!你啥时候回来的?我想死你啦!你怎幺才回来呀!」
小姑娘的声音闷闷地从他怀里传出来,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毫不掩饰的依赖、委屈,以及巨大的喜悦,小胳膊箍得紧紧的,生怕一松手哥哥就不见了。
阳光明被妹妹这全身心的依赖冲击着,鼻腔又是一酸。
他伸手,无比轻柔地抚摸着妹妹那有些枯黄却细细软软的头发,声音放得格外温和:
「刚回来没多久,没多久。哥也想你了,天天都想。」
这并非完全是安慰,在京都求学的日子里,这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小妹,确实是他最大的牵挂之一。
阳珊珊擡起头,小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了健康的红晕,像擦了胭脂。
她叽叽喳喳地,语速快得像机关枪,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来:
「哥,你在首都好不好?首都的人穿啥样的衣服?有没有好吃的?比咱家的窝头好吃吗?」
她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那个神秘大城市的好奇和向往,以及对「好吃的东西」最本能的期盼。
看着妹妹这充满活力的样子,阳光明心里既欣慰又酸楚。
他笑着,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像变戏法一样,从挎包里摸出了一大包用厚实油纸包着的东西。
他打开油纸,里面是一大包大白兔奶糖。
他毫不犹豫地抓了一大把奶糖,不由分说地塞到妹妹那双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小手里:「喏,哥给你带的奶糖,首都买的,尝尝甜不甜?」
然后,他又转身,给母亲和奶奶手里,各塞了两颗奶糖:「娘,奶奶,你们也尝尝,这奶糖味道醇,不齁嗓子。」
剩下的糖,连同那个大大的油纸包一起,他郑重地递到了奶奶的手里:「奶奶,剩下的这些,您收着,平时给珊珊甜甜嘴,您和娘也时常吃上几颗,补补力气,别都省着。」
阳珊珊看着自己手心里那一大捧散发着诱人奶香味的白色糖果,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张成了圆圆的O型,幸福得几乎要晕过去。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起一颗被透明玻璃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奶糖,笨拙而又急切地剥开那层「外衣」。
当那雪白的糖块完全暴露出来时,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一下子就将它塞进了嘴里。
瞬间,一股浓郁、香甜、醇厚的奶味,如同炸弹般在她小小的口腔中爆炸开来,席卷了每一个味蕾。
那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极致的甜蜜和香醇,不同于偶尔能吃到的带着些许杂质甜味的红薯干,也不同于只有过年时才能分到的水果硬糖。
这是一种绵长的,充满了幸福感的味道。
小姑娘被这巨大的味觉享受冲击得眯起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闪着,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无比满足的笑容。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属于孩子的快乐。
「好甜!好香!哥,这糖真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她含混不清地叫着,因为嘴里含着糖,腮帮子鼓鼓的,声音糯糯的。
她紧紧攥着手心里剩下的那些糖,仿佛握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田玉芬和秦兰英看着手里那两颗奶糖,又看看珊珊那幸福得快要飞起来的模样,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田玉芬犹豫了一下,这幺好的奶糖,不舍得吃。
但在儿子的注视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剥开了糖纸,将那颗散发着香甜气息的奶糖放进了嘴里。
丝丝缕缕的甜意和奶香立刻在舌尖化开,那美妙的滋味确实不同于以往吃过的任何糖果,仿佛具有某种魔力,能驱散生活的苦涩,带来短暂的安宁和幸福感。
她看着高大懂事的儿子,眼圈又忍不住有些发红,但这次,完全是欣慰和骄傲的泪光。
奶奶秦兰英则拿着那两颗奶糖,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
最后,她小心翼翼地用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帕,将其中一颗仔细地包好,揣进了贴身的衣兜里,还用手按了按,嘴里念叨着:
「我老了,牙口不好,吃不得太甜的东西,留着……留着慢慢吃,慢慢吃……这一颗,待会儿给珊珊。」
她知道孙子的孝心,留下一颗已是满足,另一颗,自然还是要留给那个馋嘴的小丫头。
阳光明看着家人因为几颗在这个时代还算稀罕的奶糖,而流露出的如此巨大而真实的满足和快乐,心中感慨万千,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在这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一点点在后世看来微不足道的甜,一点点油腥,就能带来如此强烈、如此纯粹的幸福感。
而他,既然拥有了改变的能力,就一定要让家人拥有更多这样的时刻,更好的生活。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这间虽然简陋却充满了温情与希望的堂屋里。
院子里,那些绿油油的蔬菜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为这个家的新生而欢欣。(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