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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撞见金莲得了夸奖,翘着嘴角儿,一双勾魂眼儿马上就斜斜飞向李桂姐,那眼风里满是得意与挑衅。

桂姐儿气得粉面含嗔,狠狠剜了金莲一眼,扭过头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

香菱她小脑袋一低,复又埋进西门庆怀里,口中腻声唤道:「好爹爹—亲达达—

达达待香菱肉儿——·这般疼惜,香菱—香菱恨不得把心子都掏出来给达达摸摸腾腾——」」

那声气儿又娇又媚,带着点初学的生涩,偏又透出十分的撩拨,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西门庆被她这一声「亲达达」叫得浑身骨头都酥了半截,他不由得哈哈一笑,笑得火气。

只是眼下,他那心思倒有大半还系在那字帖上。强压了压心头火,他朝旁边侍立的月娘努了努嘴,吩咐道:「行了!月娘,把这宝贝好生收起!仔细锁进我那口紫檀大柜里去!」

那吴月娘在一旁冷眼瞧着,眼见自家老爷搂着香菱,那声「亲达达」更是听得她心头一紧,耳根子发烫。她深知老爷此刻兴致勃发,又灌了几盅黄汤下肚,保不齐下一刻就要拉着她。

想到此处,月娘那端庄的脸蛋臊得如同火烧云一般。巴不得立时躲开,她如蒙大赦,赶紧脆生生应道:「是,老爷!妾身这就去,保管收得妥妥帖帖!」

她手脚麻利得像阵风,捧起那卷蜀素帖,如同捧着块烧红的炭火,小心翼翼折好,塞回那嵌着螺钿的紫檀匣子里,「咔哒」一声扣紧锁扣。紧紧抱在胸前,嘴里还忙不迭地絮叨着:

「官放!奴这就去锁好!仔细户要紧!仔细贼惦记!」

话音未落,人已像避猫鼠儿似的,掀起帘子,「哧溜」一声就钻了出去,只留下一股子淡淡的茉莉头油味儿,在暖烘烘的屋里打了个旋儿,和剩下三个可人的体味儿融在一起。

却说次日清晨,朔风打着唿哨儿掠过屋脊,日影儿才怯生生地爬上。

西门大官人早已裹着一件簇新的玄色貂鼠出锋皮袄,端端正正坐在前厅正中的一张紫檀交椅上。

厅内虽静悄悄,却暖意融融,唯闻那博山炉里沉檀香细细地吐着烟,更兼地下烧着地龙,烘得那青砖地面都温温的,一股子暖烘烘的地气儿混着檀香,氤氲满室。

月娘穿着一身厚实的藕荷色潞绸袄儿,镶着银鼠风毛领,下系着素白绫绵裙,挨着官人下首一张铺了狼皮褥子的小机坐了。

潘金莲、李桂姐、香菱三个可人,只雁翅般分作两列,屏息静气,垂手侍立在大官人并月娘的身后。

大官人呷了一口滚热的六安茶,喉间「咕噜」一声响,暖茶下肚,更觉通泰。便唤小厮玳安:「去,把来保速速唤来见我!」

玳安应了一声「是」,裹紧身上的棉袄,一溜烟儿掀帘子去了。

不多时,便听得外间脚步急促,夹着跺脚呵手之声,那来保跟着玳安,弓着腰,缩着脖子,急急地趋入暖意袭人的厅来。

进得厅门,一股热浪扑面,擡眼偷觑,见大官人裹着貂裘,面沉似水;月娘围着风毛,亦是一脸肃然;身后三位娘子更是屏息凝神,立在暖地里,那肃杀又暖腻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素日在大官人跟前走动,也颇有些体面,何曾见过这般正襟危坐、鸦雀无声、又暖得人心头发燥的场面?

心知必有泼天要紧的勾当,一颗心早「扑通扑通」擂鼓般跳起来。

来保腿肚子一软,哪里还敢站着,「扑通」一声,实实在在地跪倒在暖烘烘的青砖地上,额头几乎触着砖缝,口中只道:「小的来保,听大爹吩咐。」

大官人这才放下手中那盏温润的定窑茶盅,盅底在紫檀小几上轻轻一磕,发出「嗒」的一声脆响。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暖室里格外清晰:

「你起来。」待来保战兢兢立起身,垂手缩肩侍立,大官人方缓缓道:「几桩要紧的事要你去做,且记牢一些先到你大娘跟前,支取银子。「

他略顿一顿,目光扫过垂首拢着袖子的月娘,继续吩咐,那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暖洋洋的静室里:

「支了银子,即刻去寻那巧手匠人,督造四样东西:头一件,是那四阳捧寿』的银,须得精巧,份量也要,万不可偷工减料。」

「第二件,打一把赤金打造、錾着团寿字、云蝠纹的酒壶,要体面光鲜,拿得出手。」

「第三件,是两副上好的羊脂玉桃杯,桃子要雕得水灵饱满,那蒂儿叶子也要活泛,透着喜气儿。」

来保听得「四阳捧寿银人」、「赤金寿字壶」、「羊脂玉桃杯」,心中已暗暗咂舌,知道这泼天富贵堆砌的物件,必是送往那京城九重天上的去处!

心中更是肃然,真真切切地竖起耳朵听着,生怕漏了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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