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瓦檐下悬着的灯笼刚刚熄灭,一声沉浑的梆子声就打破了城主府的静寂。
新官上任头一桩事,便是“大排衙”。
这规矩与寻常排衙不同。
每月循例的排衙是只唤主官,大排衙却要阖署官吏尽数到齐,一如朝廷的大朝会与常朝之别。 新主履职,仪仗需齐整,属官按品级参谒,既是立官威、明秩序,也是彼此递上的第一道名帖。 祭仪门与拜印的环节,早在初六新老城主交接城督印时便已了结,今日只要需要升堂,进行“排衙礼”。 卯正一刻,也就是清晨五点十五分,头梆响了。
这就像晨间的集合铃声,通知胥吏衙役们上堂“应卯”。
胥吏衙役们匆匆往大堂赶,脚步声踏碎了阶前的薄霜。
二堂内,杨灿静静地肃立着,玄色长袍笔直地垂在靴面上,他在等着衙役胥吏们“应卯”的消息。 胥吏衙役们进入大堂,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排列整齐后,杨灿这边便得到了消息。
于是,杨灿深吸一口气,摘下风帽和大氅,向大堂后门走去。
今天是大排衙,大堂的大门敞着,朝阳刚跃过城头,泼在两侧仪仗架上的斧钺戈戟上,金属辉泽刺得人眼生疼。
杨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走向大堂公案,旺财此时统领诸班衙役,皂色衣袍衬得队列像道铁闸。 “城主老爷到”“”旺财的喝声刚落,满堂胥吏衙役“唰”地抱拳:“参见城督! “
这时,侧厢忽地转出一个人来,一身青衫、身姿挺拔,径直往公案旁一站,倒有几分包龙图身边公孙先生的气度。
众胥吏衙役们不禁对他多瞧了几眼,只以为他是新城主的幕客师爷,以后常要打交道的,自然要认识一下。
杨灿没有拍什麽惊堂木,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升堂! “
”当“当~”当~“
正是卯正二刻,云板被敲响了,这时代升堂坐衙,召见众属官,是敲云板的,有别于堂鼓。 云板声清越悠扬,轻缓悠扬一些,也更有雅致的气氛。
上邽城的官吏们早已在大堂外的阶下肃立,一听云板响起,便整理衣冠,随着堂前唱名依次入内。 杨灿站在公案后面,肃然看着一个个唱名而入的属官的脸,心头冷笑。
这几天,除了典计主簿王熙杰和市令功曹杨翼向他递过拜帖,其余人都全然不见。
李凌霄任老城主二十三年,根基果然深厚。
不过,杨灿却不相信他们全都对李凌霄忠心耿耿。
大抵是见杨灿初来乍到,采取的应对策略,又只是“忍气吞声”地求助于阀主来添补窟窿,对他起了轻鄙之意。
反正别人也没去,你不去我也不去,这样一来,就算老城主斗法失败,对他们也是法不责众。 可要是去了,一旦老城主东山再起,那自己以后就在老城主面前就不好自处了。
他们权衡了利弊,才有这般做法。
“部曲督屈侯入见。”
堂前侍立的旺财高声唱名,身着半身甲的屈侯应声出列,走向大堂。
进入大堂后,屈侯向杨灿拱手为礼,却在公案上飘,死活不肯与杨灿对视。
因为他派去监视杨灿的两个好手,居然都被人杀死,冰冻于风雪巷中。
这时候被抬回去的那两个人,身体里的冰碴还没化透呢。
杨灿微微一笑,对他拱手还了一礼:“屈部督请入座! “
屈侯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下,再度拱手后才缓缓归座,掌心早沁出冷汗。
杨灿显然知道有人盯着他了,而要猜到是谁派的人,也并不难。
杨灿悍然杀死了盯梢者,这就是对他最严厉的警告,可他却并不清楚杨灿接下来要用什么手段对付他。 “司户功曹何知一。” 旺财又是一声唱名,身着青袍、面容清瘦的何知一撣了撣衣衫,拾阶而上。 此人掌管着上邽城的户籍田册,自然也是李凌霄用惯了的人,当属心腹无疑。
“典计主簿王熙杰。” 王熙杰一提袍裾,缓缓走上大堂。
他抱拳向杨灿行礼时,二人目光一碰,杨灿向他抱拳还礼时微微颔首。
王熙杰暗暗吸了口气,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官吏们依次在唱名声中上堂,脚步声、唱喏声、拜倒时衣料的摩擦声,交织成了一幅森严的官场排衙图。
最后上堂的,是城主府控制上邽城及周围地区的最基层官吏,里正。
这些管着一村一乡的小吏,既当“官”又种地,皮肤黝黑得像浸过桐油,神情比堂上官员更肃穆几分。 杨灿的神情明显地柔和下来,温声道:“诸位半夜动身赶来,辛苦了。 “
杨灿对这些半夜出发,赶来排衙的里正们慰勉了一番,这才让他们去左右第二排、第三排椅上就坐。 茶水和点心,已经被细心的青梅安排好了,就摆在他们身旁的几案上。 待所有人归位,杨灿缓缓扫视全场,声量提了提:“诸位,自今日起,本督就正式开衙理事,治理一方了。
本督初到上邽,不敢轻言革新,唯念“民生'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