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我不但赚不了那么多钱,得罪了当地王公,更是断了财路,李功曹,您多费.........“说着,他上前一步,袖子抬起,就要往李言怀里塞东西。
“嗯?”
李言把他的手一推,毛笔往案上重重一搁,笔杆撞在砚台边缘,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李言肃然道:“周掌柜的,你要是做了糊涂事,再被人抓回大牢,那可与本官无涉了。 “
”啊?”
“我们可没人想要刁难你,你没瞧见我正忙着?”
李言指了指旁边堆叠的卷宗,足有半人高:“这些都是积案,比你急的人多了去了,我就只能可着你一个人来? “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这样吧,你先回去等信儿,什么时候轮到问你,我再让人去找你过来。 “”回去等?”
周满仓急得声音都变了调,额头上的汗哗地一下就下来了。
“那得等多久啊? 我这货真等不起啊! 李功曹,您给个准信儿成不成? “
”准信儿?”
李言嗤笑一声,身子往后靠在圈椅背上,双手拢在袖里,眼神里带着几分嘲弄。
“这谁给得了你准信儿啊? 也许三五天,也许十天半月,这可说不准。 “
他顿了顿,又道:”周掌柜的要是实在等不及,也可以不等。
只是这卷宗没补完,你要是私自离城,按律可是“案未结而逃匿'。
轻则加罚,重则再抓回去蹲大牢,你自己掂量。 “
这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周满仓身上,把他的火气和急火都浇了下去。
他僵在原地,手指攥得发白,心头的火一股股的往上冒。
李言掌着司法功曹的权,真要揪着他不放,别说离城,他连城门都出不去。
可货在码头等着,商队的船也快开了,这一耽误,就是万贯家财打了水漂。
他心里又气又无奈,却不敢发作,只能陪着笑脸,嘴里喏喏连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噔”踩得青砖地发响。
一个穿着青布小吏袍的后生掀帘闯了进来,发髻都歪了。
他神色慌张地凑到李言耳边,压低声音急促地低语了几句。
李言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瞬间由白转青,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吱呀”声响。 “你说什麽? 人马? 多少人? 往哪儿去了? “
小吏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脖子,连忙回道:”回功曹,约莫一二百人。
衣着看着很杂,有汉人的短打,也有鲜卑人的皮袍,一个个都凶得很,腰里别着刀,肩上扛着枪。 他们正往城主府的方向去呢! 街上的人都躲着走,说是...... 说是城主新调来的精锐部曲! “李言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死死攥住了案边的镇纸,冰凉的石头碚得他手心发疼。
他一直跟着老城主李凌霄反对杨灿,一来是碍于李凌霄对他的提拔之恩。
二来也是觉得杨灿年纪轻,又是外来户,根基不会稳。
这城主之位,迟早会被老城主或者老城主属意的人夺回去。
可现在看来,杨灿不仅能雷厉风行地整治商贾、稳住民心,还能源源不断调来这样的精锐部曲。 这样的人,真的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李功曹?”
周满仓见他神色不定,嘴唇动了动,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见李言半天没反应,周满仓心里的失望像潮水般涌上来,拱了拱手,转身就向外走去。
“等等!”
李言猛地回过神,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他看向周满仓背影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忌惮和慌乱。 他之前刁难周满仓,一是受李凌霄所托,给杨灿添堵; 二是想借着周满仓的抱怨,在商户间散播对杨灿“苛待商贾”的不满。
可现在他忽然怕了,若是杨灿真的在城里站稳了脚跟,他今日这番作为,岂不是给自己留祸根? 周满仓是个走南闯北的商人,认识的人多,保不齐哪天就把他刁难人的事传到杨灿耳朵里。 “你的卷宗...... 我再看看。 “
李言快步走到案边,翻找卷宗的动作比之前急促了不少。
很快,他就从那堆积案里翻出周满仓的卷宗。
他胡乱翻了几页,目光扫过杨灿“罚没并举,以儆效尤”的判词,又看了看罚款的收据。
李言把卷宗往案上一拍,指着落款处的空白,语气急促地道:“这里,画押。 “
见周满仓愣着没动,他又补充道,”案情已明,罚款缴清,此前的疏漏我已补完,此案了结。 画完押,你就可以走了。 “
周满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脸上瞬间绽开狂喜的笑容。
他连忙抢上前,抓起案上的毛笔,蘸了墨就往卷宗上签字画押,指腹的墨迹蹭到了纸上也顾不上,生怕李言反悔。
“多谢李功曹! 多谢李功曹! “
周满仓连声道谢,转身就往门外跑,这回总算能赶上西行的进度了。
看着周满仓匆匆离去的背影,李言却没了之前的从容。
他走出签押房,向城主府的方向望去,跟着老城主一条道走到黑,真的能有好下场吗?
杨灿的后手,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啊。
李言心里的天平,第一次剧烈地摇晃起来。
罢了罢了,李城主,杨城主,你们城主斗城主!
我区区一个市令,实在掺和不起,我...... 不掺和了!
上邽城的风波尚未平息,几封封缄严密的秘信就已裹在油布中,由快马馱着奔走在陇上春寒料峭的道路上。
蹄声踏碎了朝阳与暮色,分别送抵了上邽周边的冀城、略阳、成纪、武山四城的城主手中。 上邽与这四城互为椅角,像五颗钉在陇右大地上的铁铆钉,死死扼守着关中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 四城的城督,皆是与老城主李凌霄相识多年的旧人,只是此刻拆阅完李凌霄的秘信,四人的反应却出奇地一致。
冀城城督府的偏厅里,烛火将城主赵衍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的。
他把秘信往案上一摔,竹纸撞在账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赵城主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嘿嘿冷笑着看向几案。
几上堆着的簿册足有半尺厚,“阀主审计条规”、“赋税出入明账”“徭役用工备案”“仓廪存量双签”......
那些条目被他用朱笔圈得密密麻麻,一个个红圈儿像一道道勒紧的绳索,看得人喘不过气来。 凤凰山上的于阀主,他“悟道”了!
这个年代的管理制度尽管在不断完善着,但是和后世的制度相比,自然还要差的远。
有些很好的监管制度,在这个时代还没有人想到过,亦或有些聪明人想到了,却不愿意说出来。 因为这些主张献上去,真的会“作茧自缚”。
但杨灿说了,他还“做好事不留名”,把这功劳让给了于阀主。
于醒龙在见识了这种审计制度后不禁豁然开朗!
原来,他不需要在下属身边安排很多耳目、不需要靠敲打震慑、不需要全凭属下的品德和良心做事。 通过一些制度化的手段,是能加强对他们的监管力度的啊。
于是,于阀主“举一反三”了,他又自己搞出了一堆类似的监督条例。
杨灿之所以没有收到,是因为于醒龙是基于杨灿提交的审计条例才研究出来的。
于阀主要脸,真不好意思拿着受人家启发研究出来的制度去约束人家。
可是现在其他几城的城主,已经被于醒龙抛出来的这一条条绳索给勒毛了。
“他姓李的还要搞事情呢? 我日他亲娘舅姥姥! “
赵衍跳着脚儿地骂,一脚就把炭盆踢飞了出去,火炭溅了一地。
“他在任时刮足了,收够了,上邽府库散空了,人心全都收买了,把咱阀主惹急了!
结果阀主转头就搞出这劳什子的律令条例,逼得老子焦头烂额,他还想拉老子帮他挤况啥子杨灿? “亲兵垂着头贴墙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把这信烧了,烧干净!”
赵衍指着飘到地上的秘信,恶狠狠地道。
“告诉那个送信的,就说老子被一个畜牲给气病了,病的很严重,马上就气死了,什麽事都做不了。” 他挥着手,几乎是暴躁的怒吼:“马上去,以后本城主再也不要听见李凌霄那老匹夫的名字,快去! “亲兵屁滚尿流,夺门而出!!
略阳城的城督府书房内,刘儒毅对着李凌霄那封秘信不断地运气,宛如一只成了精的蛤蟆。 “哦...... 嗬嗬嗬嗬......,李凌霄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呢。 “
刘儒毅哆嗦着手端起案上的茶杯,突然一股邪火涌上心头,”啪“地一声把杯摔的粉碎。
“那老匹夫贪得无厌引火烧身,还想拉着老子给他垫背。
这个,真当我是傻子? “
一旁的主簿从桌上捡起那封秘信,飞快地看了几眼,小心翼翼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