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西跨院的一间厢房,被打理得净无纤尘。
除了中央那只半人高的柏木浴桶,便只剩榻边支着的小炭炉。
炉上悬着一把咕嘟作响的药壶,余外再无他物。
浴桶中蒸腾的热气裹着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儿,丝丝缕缕地钻鼻而入,带着草木特有的醇厚。 杨灿赤着脊梁浸在桶里,肌肤被热气蒸得泛红,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滚进锁骨窝,又顺着紧绷的肌理滑入水中。
炭炉里的银骨炭燃得正旺,将药壶底映得通红。
壶内沸水翻涌,溢出的药气与浴桶的热气缠在一起。
这就是钜子哥说的,要为杨灿伐骨洗髓之事了。
赵楚生侧耳听了听药壶里的声响,又用木勺舀起一勺药汁看了看色泽,便转身从一口匣子里捧出一个人头大的黑色陶瓮。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陶瓮,触手带着经年的凉意。
他将陶瓮搁在小几上,取来小铜锤,对着瓮口那层黏土混草木灰的泥封轻轻敲击着。
“簌簌”几声,那泥封便剥落了下来。
底下是多层泛黄的桑皮纸,纸页间还涂着蜡,摸上去硬挺如革。
赵楚生换了柄薄刃小刀,顺着纸层的缝隙连撬带割,指尖沾了些陈年的纸灰。
待最后一层纸被揭开,他又撬开紧塞瓮口的软木塞,将陶瓮微微倾斜。
细碎的草木灰混着细沙先流淌出来,沙粒干爽松散,丝毫没有受潮凝结的迹象。
看那封口老旧之态,也不知有多少年了,细沙竟未凝结,足见密封的够好,并没有潮气渗入。 杨灿正看得专注,忽然眼前一亮。
随着沙粒滚落的,还有一块拳头大小的对象,色泽温润如老黄玉,在水汽中泛着凝脂般的光泽。 “琥珀?” 坐在浴桶中的杨灿诧异地道。
赵楚生摇头,把那“琥珀”拈了起来。
杨灿这时才看清,那块“琥珀”上竟有一些细纹,似乎是一种古老的文字。
在这“琥珀”内里,一颗被白蜡裹得严实的圆物静静躺着,轮廓圆润,分明是颗药丸。
“这是蜜蜡与松香按秘比例调和的,融化后待其将凝未凝,再把药丸封入分层浇筑。”
赵楚生指尖摩挲着表层纹路:“只要封存前散尽药丸的潮气,便是千年也坏不了。 “
说着他执刀在”琥珀“上轻轻划动,找准分层的纹理一用力,只听”哢“的轻响,那人工合成的琥珀便顺着纹路裂成了两半。
赵楚生立刻接住那粒药丸,再把它蜡封的外包装捏碎,只见一颗乌黑油亮、拇指大小的药丸,赫然出现在他掌心。
那药丸表面泛着一层细腻的油光,有一股淡淡的兰草香,与周遭的药味截然不同。
“这便是方子的药心。”
赵楚生眼中满是赞叹:“没有它,你便是寻来天山雪莲、深海鲛珠,也不过是些寻常滋补之物。 “说罢,他便将药丸投进了沸腾的药壶,激起一阵更汹涌的泡沫。
“咱们墨家啥时候也钻研起医道了?”
杨灿好奇地问,同时又往桶里缩了缩,让热水漫过肩头。
“这方子可不是咱们墨家的。”
赵楚生往炉里添了两块炭,火苗“腾”地蹿高,将他脸颊映得红光灼灼。
“当年先师游历江湖,遇到一位巫门前辈遭人追杀。
先师路见不平,救下他时,前辈已重伤濒死,弥留之际就交了这药丸。
他只匆匆说出了几味需要搭配的辅药的方子,便咽了气。 “
他叹了口气,用木勺搅着药汁:”巫门这藏药的法子着实是妙。
核心成药藏在这人造琥珀里,足以随用随取。
而且旁人就算看了调药的过程,也偷不去秘方。
可也正因这般保密,这方子如今就只能用这一次了。
那辅药虽然贵重,却还能寻得到,唯独这核心成药的配料,那前辈没说。
如今世间也只此一颗,用掉了,这方子便也彻底失传了。 “
”巫门?” 杨灿咂摸着这两个字。
诸子百家中确实有这么一门,只是他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是啊。”
赵楚生感慨道:“很久以前行走天下的神秘巫医,手里确实攥着些奇方异术。
有的能强身健体,有的甚至能“活死人、肉白骨',当真玄妙无比。
只可惜巫门手段太过匪夷所思,为世人所不容,如今...... 怕是已经断了传承......“
巫门的传承显然并没有断,潘小晚和她”表哥“王南阳,正被小青梅迎进杨府的后宅。
“潘姐姐,王参军,快里边请!” 小青梅笑得眉眼弯弯,鬓边的珠花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两家在凤凰山庄时就是近邻,现在李有才贵为于阀外务执事,青梅自然晓得维系关系,替自己男人维护人脉。
“过年时忙得脚不沾地,也就没来登门拜访。”
潘小晚笑着将亲手提着的食盒递过去,露出里边几样点心和盛着“醍醐”的小罐儿。
她还记得那冤家就爱吃她做的奶呢。
“这都是我自己做的一些小点心,妹妹咽咽鲜。”
她可等不及什么雅集之后再见杨灿,那种场合人多眼杂,怕是话也说不上一句吧。
因此,她才向师兄提出,以两家亲近、走动为名,来杨府拜访。
潘小晚说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小青梅的小腹,眼底闪过一丝探究。
这是过年吃的太好,有些发福了?
小青梅会见外客,便自觉地垫了个小垫子,这时一见她看,便故作羞涩地低下头,轻轻抚了抚小腹。 “不瞒姐姐说,我已有了身孕,近来总有些乏累,若不然,自该登门拜访,哪能劳烦姐姐登门。” “妹妹有了?” 潘小晚眼睛一亮,连忙道贺。
“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恭喜妹妹,也恭喜杨城主! 妹妹把消息藏的真严实,我若不来,还蒙在鼓里呢。 “
她这话半真半假,眼底的羡慕却藏不住。
近年来一见着别家的孩童,她总忍不住多瞧几眼。
青梅将二人让进花厅,亲手奉上清茶。
潘小晚端着茶盏抿了一口,指尖划过温润的瓷壁,笑盈盈地道:“听表兄说,近来蒙城主重用,一直想着登门道谢。 “
话锋一转,她状似随意地问道:”说起来,怎没见着杨城主呢? “
小青梅心道,夫君如今正在西跨院儿行伐骨洗髓之术,那里满是墨家机密,怎好让人知晓。 她面上依旧从容,端起茶盏遮住嘴角:“夫君巡视城防去了,也不知在哪个城门耽搁着,倒让姐姐和参军白跑一趟。 “
潘小晚眼底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漾起笑意:”他不在才好呢,杨城主在,我反倒拘谨。
今儿来,本就是想和妹妹你说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