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灿才不在乎印第安人是否真是殷人后裔呢,他只知道二者同为黄种人,这个说法足以令人信服就行了。
他要的,是种下一颗种子:让“扶桑有神奇粮种、有同宗同胞”的传说流传出去。
“古人航海之术简陋,虽然当时占了天时之利,可他们竟能到达那儿,那我也能啊!”
这就给人树立了信心。
即便此刻无人能横渡大洋,但若有朝一日航海技术成熟,国人东渡的第一目标,必然是这片“有同宗、有神器”的土地。
“同祖同宗”的共识,更能让未来的开拓者与当地居民少些冲突,多些融合。
虽说以我华夏文化的包容性和文明程度,断不会做出那种没有人性的残暴行为。
但是有了“同祖同宗”的共识,总是能让他们更快和睦起来的嘛。
“可是造船、航海非一日之功啊!” 有人忍不住长叹:“即便有神器般的粮种在前,这般天堑,只怕也难如登天呀。 “
杨灿只是给他们画了一张在他看来需要很久才能实现的远景蓝图,可这些人已经迫不及待地研究起渡过大洋的可能性了。
一直沉默的典计王熙杰这时开了口:“造这样一艘能抗海上风浪的大船,耗费的钱财只怕足以让一县府库为之一空吧。 “
这话如冷水浇头,让跃跃欲试的众人都冷静了几分。
“单靠我们今日坐而论道,自然抵达不了。” 杨灿笑吟吟地道:“况且,我们如今远在陇上,并不毗邻大海。 “
杨灿持棍轻点舆图中央,道:”我以此天下舆图标众,只是告诉诸位,天下之大,诸国之繁。 都把视界打开,把心胸放开阔一些,区区一个儒家,仅仅一句怀仁,放在这广袤的天地之间,又算得了什么? “
杨灿的声音陡然铿锵:”坐而论道,能谈出兴邦之理,却谈不出破浪的大船,能议出安民之策,却议不出定航的罗盘。
要到那片土地,需要墨家工匠造海船,需要法家定航海章程,需要农家研途中粮草,需要兵家护船上安全,这便是我要讲的“百家并用!'”
说到此处,他话锋又缓,给了儒家台阶,也是避免彻底决裂,可以团结儒家的有识之士。
“当然,儒家在此中也是有大用的。 就如这扶桑,如果有朝一日,我们真能驾船前往,那么海途漫漫,也是少则数月,多则年余的长途旅行。
如此一来,船员们这么久的时间困于一条船上,难免心生懈怠、滋生祸乱。
此时若有儒家“仁、义、礼、智、信'的教化,让众人守规矩、明是非,坚定同舟共济的意志,那岂不是好?
若没有这份品德约束,即便是船坚器利,也难抵人心涣散啊。 “
这番话既维护了儒家的价值,又重申了他不是贬斥儒家,只是要百家并行的主张,倒让那些更倾向儒家思想的人不那么抵触了。
众人一边点头,一边思索着,能不能现在就能抵达扶桑:亩产五十石啊、两百个陇右啊、只有一些落后部落啊......
真把人馋坏了,而且,那儿会不会还有更神奇的东西,比如...... 长生不死药?
众人各怀心思,杨灿却暗自松了口气,他的目的已然达成了。
此时的儒家尚在蓬勃生长,未如后世那般僵化排外,正是扭转“独尊儒术”风气的好时机。 况且去什么扶桑啊,那些规划纵然有也是长远规划,海船和航海术可不是一日可成的。
杨灿今日与众人辩儒,一是表明立场,吸引儒家有识之士尤其是其他各家掌握实用之学的人来投靠他。 另一方面,也是他最重要的一个目的,要给自己炮制一个能支撑未来发展的新身份。
巧匠之名,已不足以支撑他继续成长了。
眼见神机已经成熟,杨灿便向胭脂递了个眼色。
这是他安排的托儿,该让胭脂问出那句最关键的话了。
胭脂会意,正要开口,一个激动的女声问道:“这天下四方,诸多秘闻,杨城主...... 究竟从何而知的呢? “
是潘小晚!
她激动得脸颊泛红,一双杏眼亮晶晶地盯着杨灿。
胭脂顿时嘟起了小嘴,偷偷瞪了潘小晚一眼。
这问话本是她的差事,倒被人家抢先了。
杨灿有些意外地瞟了潘小晚一眼,还得是我嫂子啊,真是知情识趣。
杨灿便深深一叹,然后故作沉吟,慢慢地仰起脸儿,深邃的目光投向晴空里的悠悠白云,神情悠远得仿佛穿透了时光。
众人都被杨灿如此模样震慑住了,水榭内外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锁在他身上。 “余少年时,曾遇一奇人,拜其为师,得授平生所学。”
杨灿的声音带着几分深沉的咏叹,如同赵老师的“春天来了”。
“我这位恩师,曾遍历四海八方,观天地之变、察诸国风情,这些见闻,皆是他亲口所传。” “这位老先生是何许人? 竞有如此学问! “崔临照急切追问,美目里满是探寻。
杨灿缓缓吐出四个字,字字千钧:“我师,号鬼谷子。 “
”哗~“,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鬼谷子,那可是鬼谷子歙!
鬼谷子既是真实存在的人物,又是被人无限神化了的人物。
以鬼谷子的名号作引,既不会引人怀疑,又能让他这些惊世骇俗的言论多了几分可信度。
毕竟,这位先贤本就是纵横百家、通晓天地的一位传奇人物。
据说苏秦张仪、孙膑庞涓,俱都是他的弟子。
就连他贯穿许多时代的长寿BUG,后人都主动给他打了补丁:
鬼谷子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脉传承的名号,每一代衣钵传人,都叫“鬼谷子”。
于醒龙和索弘震惊不已地看着杨灿,那位先贤可是百家思想的启蒙者,有通天彻地之能啊! 虽然杨灿不可能是先秦时教出孙膑、庞涓这等兵家巨擘、苏秦张仪这等纵横双杰的那位鬼谷子。 可杨灿竞能得这一代鬼谷子的亲传,那等机缘,也是匪夷所思了。
在于醒龙心中,杨灿的重要性,登时上升了一大格、一大格...... 满格!
崔临照怔怔地望着杨灿,美目里更是流光溢彩。
她信了!
难怪杨兄身为秦墨弟子,本领见识还远超其钜子,原来他还是鬼谷子的传人呐,那就难怪了。 鬼谷子传人,这身份便是最硬的一张“文凭”,足以解释他所有的“异术”与“奇思”。
他哪里是边陲小城主,分明是藏在陇右的潜龙,迟早要腾跃九天!
杨兄...... 日后必定能与孔墨并肩,成为世人敬仰的“杨子”!
杨灿神情淡然,尽显高人风范。
搬出鬼谷子这尊“大神”,就是他最终选定的出身。
墨家主张“兼爱非攻”,部分理念直指权贵利益,太过冒犯掌权者的忌讳,所以这层身份不能公开。 可他改良农器、发明印刷术,连糖霜这种稀罕物都能造出来,日后地位越高,这些“异术”便越难解释。
而鬼谷子恰好是最完美的“挡箭牌”。
这位先贤本就神秘莫测,吸纳百家却不属任何一派。
他的“捭阖”“无为”暗合道家精髓,谋略局势的研判被兵家奉为圭臬。
阴阳消长的论述又带着阴阳家的术数色彩,言谈辩论的技巧更是纵横家的立身之本。
此人堪称“万金油”式的存在。
更妙的是,他的弟子皆是能被帝王倚重的栋梁,与各学派均无尖锐冲突。
有了“鬼谷子传人”这层身份,他日后无论推出何种新术或何种思想,都能顺理成章地推给这位“便宜恩师”,再无身份暴露之忧。
崔临照钦佩地望着杨灿,目光愈发炽热。
难怪杨兄如此了得,他先一一驳斥诸吏对他“欺压地方”的指控,这是立足于当下的实绩辩护。 随后展示印刷之术,且推功于两个马婢,此是为倡导“百家争鸣'之主张;
最后他抛出”天下舆图、扶桑粮种“,顺势亮明鬼谷传人身份,则是”拔高格局“的长线布局。 这“近”与“远”,“实”与“虚”,不仅一举解决了众人眼下对他的发难,更是一举奠定了他的天下之名!
这份眼界与手腕,杨兄果然是鬼谷高徒啊!
李凌霄张了张嘴,喉结滚动数次,却再也说不出半句批驳杨灿的话。
杨灿自始至终未提他卸任时散尽府库的阴私,却用一场论辩、两样奇物、一幅舆图,将他打得落花流水,让他再无半分辩驳的底气。
索弘眼神闪烁,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一一若能将杨灿从天水撬走,为自家所用,何愁家族不兴? 陈惟宽与屈侯交换了个眼神,心中各有盘算,唯独李凌霄面色灰败,如丧考她。
没人再质疑杨灿提倡“重百家”的资格。
鬼谷子传人,本就有这份融通四海的眼界。
这场为迎接崔临照而设的春楔雅集,最终成了杨灿纵论天下的舞台。
他用一场辩论,为自己挣得了无可替代的地位。
鬼谷传人? 喊! 人群中,陈惟宽和屈侯不屑地对视了一眼。
鬼谷传人来了,可惜,鬼谷传人马上就“走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那还...... 真是可惜了呢。
屈侯冷笑着往后退了两步,把手藏在身后,打出了一个手势。
风突然停了,原本喧闹的园林瞬间安静得诡异,只有几只惊鸟扑棱着翅膀,从花枝间仓皇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