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源努力想要从这些案子中,找出受害者之间的联繫,但一直看到了天黑,还是没有找到能把这些案子串起来的那根“线”。
所有案子都是一样,门神完好,按说邪祟是进不去的。
天黑之后,许源合上了卷宗,来到了后门外等候两只小狐狸的消息。
====
知府衙门中,也有人在等待著。
后院本是知府大人的住处。
大人一家也的確在此住了一年半。
但后来知府夫人知道自家老爷在外面养了外室,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就闹著不在衙门里住了,硬是让老爷掏钱买了一处新宅子,也搬了出去。
知府大人有好几位幕僚,但谁最受信任,其实很直观就能看出来:谁陪著老爷住在家里。
隨时可以为老爷参谋议事。
一开始是白先生,不久之前换成了吴先生。
但知府大人失踪之后,吴先生当然不能单独住在知府大人家中。
要避嫌的。
於是就搬回了衙门后院,之前住的小跨院里。
上午的时候,吴先生泡了一壶茶,独自坐在窗下眺望衙门前院。
期盼著老爷安然归来的消息。
他的命运刚刚改变,只要尽心辅佐老爷几年,找个机会求老爷举荐,便能在某地衙门里谋个正经的出身,到时便能衣锦还乡。
再不济,这几年下来,老爷的赏赐也不会少,终归能安享晚年。
自己等了一年多啊,才终於等到了这样的机会。
老爷怎么就不声不响的失踪了!
一壶茶喝了一上午,早已经寡淡无味。
下午他本要重换一壶,想了想却又忍住了。
茶叶不便宜。
老爷若是回不来——自己攒的那点银子,还得用作归乡的盘缠,不可浪费呀。
天色將黑的时候,吴先生失望的起身,准备吃晚饭然后休息。
也不能出去吃,屋檐下有个小火炉,自己动手简单煮点吧。
白先生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外,目光一瞥,看到了吴先生落魄的样子,嗤笑而过。
吴先生此时没有底气和他爭斗什么。
白先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
比吴先生的要大了三倍。
但原本在院中伺候的丫鬟和书童,两天前就被他打发走了。
他回来后,一路仔细关好了院门、房门,然后直奔书房。
书房中,有一位气质清癯儒雅的中年文修,正在桌前看书。
一手捧著书卷,一手轻抚頜下三缕长髯。
“钟师兄。”白先生上前躬身一拜。
钟师兄微微一笑,放下书卷道:“师弟回来了,祛秽司那边可有消息?”
“没有。”白先生摇头:“张猛身边有个我的人。那许源这几日,只是让张猛跟祛秽司一位巡检一同,將最近城內的失踪案重新查了一遍。”
钟师兄脸上一片平静倾听的神情。
白先生:“但如今这世道,城里城外哪个夜里不失踪几个人?
知府大人跟这些平头百姓能一样吗?
把他们跟知府大人的案子硬要拉扯在一起,师弟以为是走入了歧途,这案子他许源破不了。“
“哦。”钟师兄坐直了身躯,似乎也显得有些失望,但並未多说什么。
白先生便试探问道:“明日还要继续盯著他们吗?以师兄的本事,只要出手必定能把知府大人找回来。”
钟师兄已经重新捧起了书卷,淡然吐出两个字:“盯著。”
白先生心虚的低下头。
他感觉这位钟师兄虽然话不多,但是那双平静的眼睛却总能洞察人心:
师兄已经看破了我的私心。
白先生想请师兄出手,把知府大人找回来。
如果知府大人还活著,便可以藉此重获信任。
若是知府大人已经死了—
白先生也能落一个“不负恩主”的好名声,对他寻找下一份工作大有帮助。
“那——愚弟告辞了,师兄早些休息。”
白先生躬身告退。
钟师兄应了一声“好”
白先生到了门口,手已经按在了门上,却还是没忍住转身问道:“师兄,书社何必千里迢迢让你来占城看一看这个许源?
他身上藏著什么秘——”
说到一半,白先生便注意到钟师兄一双眸子,清澈无比,却直直的盯著自己。
白先生顿时说不下去了。
书房內陷入了令人不安的寂静。
良久,钟师兄轻轻笑了:“师弟呀,明知道不该问,你还是问了——这养气功夫,你还要练一练。”
“惭愧!”白先生低头冒汗,转身狼狈而去。
但白先生是真的不明白,书社为何要这么做。
他出身北都“锦绣书社”,但他不是本社的学子,而是粤省分社的。
他天赋普通,在书社中藉藉无名,屡考不中,故而到了三十岁,便只能请社中的师长,写了荐书去给人做幕僚。
一晃十几年过去,他和书社的师长、同窗们,也只是偶尔的书信往来了。
却不想半个月前,这位钟师兄,忽然拿著本社一位大修的信物,来占城找到他。
白先生受宠若惊。
书社竞然还能想起我这个不成器的学生。
钟师兄却不需要他做什么,只是让他收集了许源有关的资料。
直到知府大人失踪。
他查了两日一无所获,钟师兄让他將这案子转交给祛秽司。
“试一试”那位许大人的成色。
而钟师兄也直接搬进了他的院中,每日等著他的消息。
张猛还以为是他苦劝,白先生才同意向祛秽司报案。
天真了,他张猛在白先生眼中,哪有什么分量?
白先生自己虽然没什么成就,但“锦绣书社”却是皇明四大书社之一。
不论在朝在野,都有著巨大的影响力。
远非一般的行会能比。
这样的大势力,怎么会注意到天南边睡、小小占城中的一个掌律?
====
白先生走后,钟师兄点起灯,仍旧安静看书。
仿佛真的是沉浸其中。
不多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声。
钟师兄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起身来打开窗。
一只画眉鸟飞了进来。
在书房中飞舞一圈,灵巧的落在了书桌上。
对著钟师兄嘰嘰叫了两声。
钟师兄摘下腰间的锦绣香囊,手一翻这香囊就变成了一只腥裹子!
打开来,里面装著一团肉。
这肉蠕动不停,延伸出几道肉须,想要爬上钟师兄的手。
钟师兄顺势切下来一道肉须,丟给了画眉鸟。
画眉鸟像是捉虫子一样叼住,一口吞了下去。
而后还不满足,在桌上蹦来跳去,嘰嘰喳喳的跟钟师兄继续討要。
钟师兄正色道:“不可多吃,当心诡变!”
画眉鸟这才不闹了,然后一张口,吐出来一捲纸。
纸卷长达一尺。
画眉鸟不过巴掌大小。
也不知它这小小的肚皮,怎么装得下这么大的东西。
钟师兄拿起了纸卷,挥手对画眉鸟说道:“回去吧。”
画眉鸟振翅而起,飞出窗户不见了踪影。
文人养鸟也是一桩雅事。
祛秽司中也有许多文修。
“锦绣书社”乃是所有文修心目中的圣地。
钟师兄展开那纸卷,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將许源的行踪详细的描述出来。
钟师兄看完,便打开身边的一只书袋装了进去。
同样的纸卷,里面还有十几只。
白先生的眼线只能跟著张猛,了解到的情况,也就局限於张猛周围。
但钟师兄的內鬼,乃是占城署的老资格。
能打听到的事情更多。
甚至知道老秦喜欢狐狸姐妹往衙门后门带。
钟师兄坐在灯下,手指轻轻扣著桌面,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篤、篤、篤。
三声过后,钟师兄便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诡异的是,灯下却还坐著一个“钟师兄”!
灯光照在了窗户上,也同样映出了钟师兄的影子。
白先生就住在隔壁,看到这影子,便以为钟师兄还在房中。
钟师兄不用开门,整个人从门缝里飘了出去,如同一滴水入海,悄无声息的融入黑暗中,然后一路往祛秽司而去。
到了祛秽司后门外的巷子口,也不进去,身子往墙壁上一贴,整个人往上升去,一直到了这堵山墙的最高处,离地两丈,居高临下便能看清后巷的整个情况。
但钟师兄首先看到的,却是今夜邪祟们的躁动。
一只只小邪祟,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飞快的从街上窜过。
夜色下,悉悉索索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格外密集。
“占城要出事?”
钟师兄心中暗忖,面上却还是一片平静。
占城出不出事与他无关。
反而占城真的出事了,还能进一步试出这位许大人的本事。
钟师兄绝不阻拦,冷眼旁观。
====
许源就蹲在后门外,一处阴影中。
用“龙吐屋”把自己偽装成一块石头。
小邪祟们今夜得了號令,四处寻找那捞过界的阴影邪祟。
原本衙门附近邪祟绝跡,但今夜就连著后巷,都有几十只小邪祟反覆路过好几趟。
有几只眼瞎的,还撞在了许大人身上。
它们以为许大人是一块石头,许大人仗著《化龙法》,也的確將自己的身躯化作铁石一般坚硬。
小邪祟们撞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在地上打几个滚,起来又窜出去继续搜寻。
上半夜不知不觉的过去了,许源却很有耐心的继续等著。
昨夜那东西受了惊,今夜有可能潜藏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