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一道,不是两道,是紧密的、骤雨般的交响,少年迟缓脆弱的躯体此时如同满弦的劲弓、绷直的青钢,它承受着、迸发着令人心悸的力量,但你又分明能感受到它远超于此的强韧。
某种激越的韵律自铁与铁的交击中奏响。
云中君剑系中最暴烈的攻剑,每一剑都远远超出剑者的极限,但裴液顺着韵律无限密集地释放着它们。
以雷霆奏响的大琴撞在雍戟枪上,这个剑台上头一次出现如此纯粹的、刚硬的对抗,只有力量与力量、铁器与铁器。
唯一相似者应是赵佳佳那场,但赵佳佳如同不坏的金刚铁像,多是强韧的守御,而此时两方却都是毫不留手的猛烈对攻。
雍戟第一次在力量的对抗上隐隐落了下风。
裴液压着他的枪斩上他的肩,将他的枪杆狠狠地撞在他的胸膛,听里面奔腾的血气沿着相连铁器一路传回……曾经裴液困扰于这副强韧的筋骨,如今他确实发现也不过如此。
——「你要胜过他,就要直撄其锋。」
「我没有山海之血。也没有那样强大的力量。」
「但你本身就比他更强大、也比他更锋利。」女子道,「我给你准备的最暴戾的一组剑,它就是为了留给你那明亮的怒火。」
《雷琴》。
【广陵】【禹会涂山】【水云之君】。
天公暴怒、痛快淋漓的夏剑,裴液擡手,一瞬之间,千千万万的水滴就从空中沥出,剑台之上像多了无数面圆融的小珠,将空中的浮尘、耀眼的日光全部囊括进去。
一场静止的大雨。
第一个撞碎它们的就是雍戟暴退的身躯。
《雨工流形》
裴液拖剑轰然撞上,雍戟横枪暴退,拉出一条水龙般的通道,无数的水化为锋锐的薄刃,朝着雍戟席卷而来。
雍戟抱起右臂,那些水撞在骨刺上发出清脆的玉音,其余的在他身体上造成无数的血痕。
雍戟怒喝一声,天吼从身体中爆发出来,剑台之上响起荒古山海之音,雍戟猛地立定了身形,将水滴震散为无数的尖镖,从裴液身上和脸上划过。
裴液丝毫不避,平静而直直地盯着他,吐字道:「火。」
本已油尽灯枯,又是朱炎百丈。
如颜非卿时的精心埋藏相比,这才是真正的火海,没有丝毫的落脚之地,刚刚湿润过的空气一瞬之间仿佛干燥开裂,难耐地扭曲起来。
雍戟再次发动天吼,但裴液擡手,一枚大矫诏已直直飞入其心神境,雍戟僵硬一霎,犼吼强行中断,裴液驾着冲天的火焰,突破了他的长枪,一剑贯穿了他的胸腹!
少年压着他在地上掠行十余丈,几息之内,所有火焰都如恶兽般扑来,噬咬着这具身躯。
裴液双手握剑,压着他长剑上行,割筋断骨,几乎将他左上半整个剖开,但剧痛先将雍戟扯了回来,他怒喝一声,拧住裴液的手臂,长枪啸然刺出,险些摧毁裴液的左半腰,裴液即刻抽剑飘出,立在了五丈之外。
雍戟剧烈的喘息着,筋骨肉眼可见地强行闭合,他死死盯着裴液,第一次有机会抽出了腰间之剑。
裴液面无表情,抖了抖剑上的鲜血。
皇城之前寂然无声。
雍戟一步一步朝裴液走去:「狰。」
他再次低诵。
将被压抑的、炽烈的斗意重新唤起来,雍戟心已沉了下去,但他紧紧抿着唇。
在绝对的力量上,面前的少年依然比他要弱。也许因为本就如此,也许因为和颜非卿的消耗。
但在对抗的力量上,如果自己像一只狼,他就像一头虎。那种进攻的方式,那种极限的爆发,全然令人喘不过气来。
望着那张全无表情的脸,雍戟忽然意识到……不是只有自己在熬炼斗意。
过去的三天里,当那一剑出现在冬剑台上,这种火炉中的锤链就同样在他的体内开始了,只不过自己是用「狰」的血脉,他是用怒火、痛苦和杀意。
所以此时有如此暴烈难抑的进攻,纵然没有「狰」的血脉,但他自己的血竟然同样冰冷烫人。
在距离三丈时,雍戟挺枪出剑。
那世所难及的剑术再次显于台上。
如今他已能很自如地掌控这两样兵器,一枪一剑时,狰锋锐的斗意才再无遮拦。
裴液出剑,当雍戟忽然一剑精准挑开,直刺下咽时,他难免一怔。
这种被不讲道理地击破的感受,这种悚然致命的剑。
一时嘴唇紧紧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