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戟变强了至少两倍,在技艺的较量中你几乎找不出他的缝隙,剑对枪的那种优势全消失了,他有一柄灵蛇般致命的剑,还有一杆黑龙般霸道的大枪。
无论从什幺角度,他都变得极度危险。
是他之所以能在剑台上与鹿尾秋寺这样的剑者较量。
他的枪不错,但那柄剑太强了。
裴液再次两回尝试出剑,都被其一剑之间拆而反攻,毫无道理地省去了中间的许多步骤,仿佛全然依靠敏锐的直感。
而这直感永远不会出错。
裴液沉默地看着,雍戟愈战愈勇,巨大的枪尖和雪亮的剑刃在他眼前来而复去,像是某种眩目的舞蹈。
真快。真强。真亲切。真舍不得。
老人确实是这样用剑的,在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了。
后来失瞳,十八年后,里面残留的剑法依然在羽鳞试上傲然驰骋,无有能撄锋之人。
但裴液久久怔然是因为意识到,他能胜过它了。
九生之后,摘得两枚剑态之后,他拥有更敏锐的剑感,他本来就是这条道路上的剑者,这种跳跃的、直达结果的用剑他再熟悉不过。
也不过就这样。他想。
颜非卿也不过就这样。越沐舟也不过就这样。
雍戟在面前密集地进攻,铁器叮然的声音响在耳边。其人手里全是老人年轻时的剑路,就好像真在和年轻的他对弈。
走出明月殿的那个雨夜裴液就想,那只是一个幻影罢了。
它不会有什幺神奇的能力,即便生前叫越沐舟也不行。他觉得它亲切,遇见厄难时向它抿着嘴求助,其实没有意义。没有什幺教与不教,它也并不会用真正的【无拘】。
只因那个身影在自己的记忆里太过伟岸。
他觉得他好像是无敌的、高贵的,不应该有人触犯他,自己当然也甘于在他留下的阴影之中。
总觉得自己还不够,总觉得遥遥在他背后,还不配做他的传人……但其实想来也不过如此。
他也有很多事都做不好。
在情爱和心志之间犹犹豫豫,令应前辈伤心;投于魏皇后麾下,最后又没能护住挚友,孑然离京;到了胤城救人,又顾头不顾尾,最后还是害得书生身死……
在明月宫那样的绝境里他也会不自信,面对应宿羽也会拘谨而口是心非,而且莽撞粗俗,朱哲子就很不喜欢他。
他当然也不是天下无敌,死前也不过刚刚登上天楼,从没当过鹤榜第一。他也没有明绮天颜非卿这样无漏的心性,他有很多不擅长的事情,会怀疑自己,也经历过很多失败。
裴液看着面前「也不过就这样」的剑,想着这个「也不过就这样」的人。
其实道理很简单,当你还在埋怨他,就是还在依恋他,你当然就不可能相信自己能胜过他。
所以你看见无拘出现在雍戟手里,才去找应宿羽,才去明月殿里求助,才那样愤怒,才那样痛苦。
但其实那本来就是他经历过的败绩,并没有什幺不可接受。
当你相信自己能胜过他,你也就不再依恋他,不再埋怨他。
其实笨得很啊,年轻时嘴上硬得很说不收徒,老了又擅自把人当徒弟。
他都没答应过。
像傻子一样闯进镇北王府,被人折磨许久,眼睛也给摘了,剑还被人家用。
如今还不是只能靠我给你拿回来。
裴液安静想,当然只有从悲伤和阴影里走出来,才能坦然地面对这一切。
所有一切,他在这个世上履过的、失败的痕迹,我都会成功一遍。
这就是传人的意义。
裴液看了雍戟一眼,忽然起剑。
两道同样惊艳的剑光擦过,裴液一剑刺入了雍戟的右肩。
剑台周围响起一片惊呼。
裴液再刺,雍戟再伤;雍戟出剑,裴液再破再中。
裴液盯着他,不断进步,雍戟开始退,即便大枪已经舞如蛟龙,依然分担不了剑上巨大的压力。
血洞不断从他身上冒出,直到他忽然真气一暴,整个人向后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