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叹脸上带着未散的失落与深深的困惑,向徐晨拱手道:「社长,实不相瞒,此次冒昧前来,正是心中块垒难消,特来向社长请教。
我们所构想的大同世界,难道真如镜花水月,空中楼阁,绝无实现的可能?
还是说,并非理想有误,而是我二人才能浅薄,德不配位,才导致此番败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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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登与金圣叹如同找到了倾诉的出口,将三年来的艰辛、挫折、以及那些土着居民令人啼笑皆非又无可奈何的行为,一一道来。
说到激动处,随行的金雍和高民也忍不住插话补充,他们这几年的经历。
金雍愤愤道:「那些土着,教他们种地,比教牛还难!除草敷衍了事,施肥不懂时机,除虫更是毫无概念。只要不盯着,立刻偷懒躲阴凉去了。一亩上好的水田,收成竟不足百斤!简直暴殄天物!」
金圣叹试图为土着辩护:「耕种非其所长,他们于山林之中,狩猎确是好手。」
高民立刻反驳:「父亲,叔父,周边山林里的猎物,头一年就被他们捕猎得差不多了,后来哪还有那幺多猎物可打?」
金雍补充道:「何止是不会种地!织布、打铁、木工、烧砖……但凡需要点技艺的活计,他们是一概不通。整个『桃花国』,除了最初带去的工具和物资,几乎没能靠自己生产出什幺像样的东西。」
徐晨静静地听着,脑海中逐渐勾勒出那个建立在落后生产力基础上的「理想国」图景。他渐渐明白了失败的根源所在。
徐晨沉吟片刻道:「凌云,若采,你们可认同,『世界首先是物质的』这一说法?即我们生存所需的一切,衣、食、住、行,皆源于实实在在的物质生产。」
高登点头:「此乃自然之理。如同荀子所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地运行有其规律,不因人的意志而改变。」
金圣叹也表示认可。
徐晨继续道:「那幺,我们构建何种社会,施行何种制度,也必不能脱离这个物质基础。
你们最初的设想,或许在方向上就埋下了隐患。你们认为民朝内部出现的贫富分化、奸猾懈怠等现象,根源在于『人心不古』,在于『私心』过重。于是,你们想寻找一批『心地纯净』、『大公无私』之人,认为依靠这样的人,就能绕过这些弊端,直接建成理想世界。」
他话锋一转:「但你们找错了对象。棉兰老岛的土着之所以过着近似『公有』的生活,并非因为他们道德高尚,而是因为他们极其低下的生产力——狩猎和初步采集——决定了他们必须依靠集体协作才能生存。那种『公有』是生存压力下的无奈选择,而非道德自觉的产物。」
徐晨指着实验室的方向,又指向学院各处:「而你们想要建立的『桃花国』,其隐含的目标,是希望能够达到甚至超越民朝当下的物质生活水平。
但这需要高度发展的农业、手工业乃至初步的工业。你们招募的土着,却连最基础的精耕细作都不会,更遑论其他。这就好比……」他斟酌了一下比喻,「想要建造一座参天大厦,却只在松软的沙地上打下了地基,甚至这地基还是由不懂得如何夯土的人来打的。
物质生产能力极度匮乏,连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都难以稳定满足,在此之上构建的任何美好制度,都如同沙上之塔,倾覆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