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府家丁们被这股森然的杀气所迫,步步后退,很快就被逼到了大门门槛前。管家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尖叫:“废物!拦住他们!再退,家法伺候!”
家丁们听到“家法”二字,脸上露出恐惧,硬著头皮停下脚步,挥舞哨棒试图阻挡。
“打!”夏允彝眼神一厉,手中的火枪枪托带著风声,狠狠砸在最前面一个家丁的头上!“砰”的一声闷响,那家丁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软倒在地。这一下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兵丁们如虎入羊群,手中的水火棍、火枪也毫不留情地朝阻挡的家丁身上招呼。
这些蒋府家丁平日欺压佃户、横行乡里或许是好手,但面对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精锐兵丁,根本不堪一击。
惨叫声、棍棒击打皮肉的闷响、哨棒断裂声混杂在一起,不过片刻功夫,几十名家丁已全部被打翻在地,呻吟哀豪不止。
夏允彝看也不看地上的败者,带著士兵,踏过门槛,昂然闯入蒋府这深宅大院。
然而,刚穿过前庭,来到大堂前的庭院,夏允彝和兵丁们就被眼前的一幕硬生生逼停了脚步。
只见大堂正门高高的门槛前,一张条凳稳稳放著。条凳之上,站著一个头髮白、身著浩命服饰的老妇人,正是蒋老太公的正室夫人!她手中紧紧著一匹上好的白綾,白綾的另一头已拋过粗大的横樑,打上了一个结实的死结!老妇人脖颈正悬在那圈索套之下,只需脚下条凳一倒,便是香消玉殞!
“站住!”蒋老夫人声音尖利,带著一种豁出性命的决绝,“今日谁敢踏过这道门槛一步,老身立时便悬樑自尽!你们就是逼死朝廷命妇的凶手!”
仿佛是一个信號,从大堂两侧的迴廊、厢房中,涌出更多的妇孺!有蒋家的儿媳、女儿,甚至还有年幼的孙辈!她们无一例外,手中都拿著白綾、绸缎,有的掛在廊柱上,有的掛在窗上,纷纷做出要自尽的姿態!一时间,整个蒋府大堂內外,白綾飘荡,如同灵堂!妇孺们的哭泣声、尖叫声响成一片。
“还我田產!”
“官府逼死人啦!”
“要夺田,先收尸!”
这悲愴而惨烈的一幕,让杀气腾腾的兵丁们都感到了棘手,纷纷看向夏允彝。
夏允彝脸色铁青,握著火枪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竞会使出这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手段。
而且是全家妇孺齐上阵!这已不是简单的武力对抗,而是將一场土地清查,瞬间升级为关乎道德人伦、逼死命妇的滔天巨浪!若真闹出人命,尤其是浩命夫人自尽,整个福建清田大计都可能因此天折。
“蒋夫人!”夏允彝深吸一口气道:“本官此来,只为与蒋老太公商议军田归属,依法办事,
何至於此?尔等速速下来,莫要做此无谓之举!”
蒋老夫人脖子梗著道:“商议?强兵破门而入,打伤我府家丁,这叫商议?我蒋家的田產,是歷代先祖明明白白、真金白银买下来的!有契约为证!官府今日要行那强取豪夺之事,老妇第一个不答应!夏知府要夺田,就从老妇的户体上踏过去!”她脚下的条凳微微晃动,引得眾人一阵惊呼。
“我等也一样!”周围的妇孺们也跟著哭喊,场面更加混乱。
夏允彝看著眼前这令人室息的一幕,心知今日强闯已不可能。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大堂深处紧闭的房门,猛地提高了声音道:“蒋老太公!你躲著不见,本官今日可以不进你这大堂!但军田之事,关乎朝廷法度,关乎万千军户生计,岂是你躲就能躲掉的。
你能在这高门大院之內,用妇孺之躯挡住本官一时,难道你还能在那上万亩田地之上,日日夜夜挡住本官不成?!田在那里,地在那里,朝廷的法令也在那里!本官,还会再来!”
说完,夏允彝不再看那些悬樑的白綾,猛地一挥手:“撤!”
內堂深处,蒋老太公听著夏允彝远去的脚步声和兵丁退出的响动,脸上露出深深的厌恶道:“竖子!莽夫!不讲规矩,不通人情!连巡抚的面子都不给真是世风日下,礼崩乐坏!”
一夜未眠的夏允彝,在泉州府衙后堂刚用冷水洗了把脸,试图驱散心中的鬱结,准备点齐人手,绕过蒋府,直接去田间地头开始强制清丈,既然道理讲不通,门也进不去,那就直接在田土上见真章!
就在这时,一个捕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道:“大人!大事不好!蒋—蒋老夫人她她—·昨夜在府中悬樑自尽了!”
“什么?!”夏允彝如遭雷击,手中的布幣“啪”地掉在地上。虽然早有预感对方会利用此事做文章,但真听到这老妇人竟如此决绝地以死相抗,还是让他心头巨震。
捕快带著哭腔道:“现在整个泉州城都传遍了!都说是知府大人您昨日带兵强闯蒋府,言语逼迫,害得蒋老夫人羞愤自尽!是您逼死了朝廷浩命夫人啊!满城士绅百姓都在议论,群情汹汹。”
夏允彝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衝头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半天他只能无奈的苦笑道:“何至於此—何至於用如此—无赖的手段!”
真正的风暴开始了。蒋家这用一条老妇人生命点燃的火,必將把整个福建的清田之火,烧得更加猛烈,也更加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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