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采购处的管事杨田,一见到孔晨,脸色就沉了下来,他将一迭检验单“啪”地摔在桌上。
“老孔!你也是老师傅了!当初我怎么跟你说的?火车上的东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是要出人命的!你看看你送来的这都是些什么?
连杆强度不够,一测试就变形!就因为这批残次品,耽误了我们整个车头的组装进度,我这个月的绩效考核奖金全泡汤了!”杨田越说越气。
杨田也是当年大同工业区的老人,也是当年器械厂的学徒,而后等着大同社的官营作坊越办越大,他们这批学徒也开始分散在大同社的各个官办的作坊当中,成为了作坊当中的技术骨干和管理骨干。他是看在同出大同工业区、当初同为机械制造厂工匠,才给了孔晨这个机会,没想到却被坑得不轻。
孔晨自知理亏,姿态放得极低,连连拱手:“老杨,千错万错,都是我孔晨的错!是我管教不严,贪快求省,砸了招牌,还连累了你,我认罚,认罚!”
他拉着杨田来到工坊外不远处的一个酒馆,叫了一壶酒和几个小菜。孔晨亲自给杨田斟满酒,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郑重道:“老杨,这第一杯,是我给你赔罪,是我办事不力!”说罢一饮而尽。
他又倒上第二杯:“这第二杯,是感谢老杨当初给我这个机会,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再次饮尽。
第三杯满上:“这第三杯,是请杨兄再拉兄弟一把!罚金我一文不少立刻补上,但这供货的资格,万望杨兄能在厂长面前美言几句,再给一次机会!”三杯急酒下肚,孔晨酒气上头,脸色有些发红。
杨田看着他这副样子,气也消了些道:“老孔,不是我不讲情面。这火车零件和你们以前做的抽水机零件,那根本是两回事!火车头一动起来,那有上百匹马力,蒸汽抽水机才多大点劲儿?五马力顶天了!要求能一样吗?”
他压低了声音:“我已经硬着头皮去找过厂长了,好歹看在你我都是大同工业区出来的老人份上,厂长总算松了口,答应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但是!”杨田语气加重,“下一批货,如果验收合格率达标,没二话,你们以后就再也别想碰火车工坊的订单了!”
孔晨闻言,心中一块大石暂时落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立刻又给自己斟满三杯酒,毫不犹豫地连续干完:“杨兄,大恩不言谢!这三杯,是兄弟我的保证!你放心,我回去就是不吃不睡,亲自盯着作坊,也绝对把下一批货做得漂漂亮亮!再出纰漏,我孔晨也没脸再来见你!”
离开酒馆,深秋的凉风吹在脸上,孔晨的酒意醒了大半,但心头那股紧迫感和沉甸甸的压力。
大同历十五年(公元1639年)10月3日,扬州城,星晨作坊。
寒风卷着运河的水汽,吹得“兴晨工坊”的招牌吱呀作响。工坊内,气氛比天气更加冰冷。
孔晨让师弟冯远将所有工匠召集到会议室当中。
几百余名工匠穿着沾满油污的粗布工服,沉默地站着,眼神里混杂着不安,他们也知道厂里除了残次品,上批货物都被退回来了。
孔晨铁青着脸,几步跨上一个堆放半成品木箱的高台,猛地从脚下抓起一根泛着冷光的活塞连杆,“哐当”一声将其狠狠砸在面前的铁砧上,刺耳的金属撞击声让所有人心里一颤。
“都睁开眼看看!看看!”孔晨的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嘶哑,他举起那根连杆,指着一处不规则形状的缺口。
“这就是你们做出来的东西!送去扬州火车工坊整整一千个零部件,验下来有五百个是不合格的废品!我们兴晨工坊十几年攒下来的脸面,被你们这一次就丢得干干净净。”
长时间的沉默后,一个资历较老的王师傅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道:“东家,这其实不能算是残次品,咱们这几年给各家做的抽水机零件,不都是这个标准,缺了这一点也没事,照样能用,人家其他人用,也没说不合格,就他火车工坊矫情,吹毛求疵,那么一丁点瑕疵也抓着不放。”
这话像是点燃了火药桶,孔晨彻底爆发了:“矫情?你说火车工坊矫情?!你们知不知道一个蒸汽抽水机卖多少钱?一百五十两!一个火车头卖多少钱?五千两!五千两白银!那是要拉着几十吨货物、上百号人,在铁轨上跑出一天几百里速度的国之重器!你们用做一百两玩意的手艺,去糊弄五千两的订单?你们脑子里装的都是刨吗!”
这话激起了更大的反弹。另一个年轻气盛的工匠周英梗着脖子顶撞道:“东家!您说一个火车头值五千两!这我们都知道。可我们一个月才拿三两银子!您让我们拿三两银子的手艺,去为五千两的火车头负责?天下有这个道理吗?
您去打听打听,扬州城里能给火车头做核心部件的老师傅,哪个不是一个月十两银子起步?您给我们开多少,我们只赚了三两银子,就只干得出三两银子的活。”
“对!小周说的在理,三两银子就想让我们干十两银子的活计?”
“平时尽招些连锉刀都拿不稳的农夫来充数,让我们白教,工钱还不涨!”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七嘴八舌的抱怨,积压已久的不满瞬间宣泄出来。工坊的效益连年增长,据说一年能有十几万两的利,东家前不久还去金陵豪掷几十万两买庄园,可他们的工钱却几乎是同业最低,还要时常被摊派培训廉价短工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