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长得有几分富贵相,小时候还得了个诨号叫‘李小王’,可不是什么庐陵王!您说是不是啊,阿显表弟?”他用力捏了捏李显的肩膀。
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又有些发白,但感受到刘建军手上的力道和眼神的暗示,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刘讷言点了点头,声音干涩:“……是,是啊,老先生……您认错人了。”
刘讷言看看一脸“真诚”的刘建军,又看看表情僵硬、眼神躲闪的李显,再看看一旁神色紧张的李贤一家,整个人都混乱了。
他确实年事已高,眼神不如年轻时好使,而且李显经历磨难,形容憔悴改变颇大,被刘建军这么一搅和,他一时之间竟也有些自我怀疑起来。
“可……可是……”刘讷言还在挣扎。
“哎呀,没什么可是的!”
刘建军打断他,走上前亲热地拉住刘讷言的胳膊,把他往桌边带,“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刘公,还没用朝食吧?正好,我们这儿吃着呢,来来来,尝尝我这手艺,正宗巴州……呃,正宗我老刘家秘制火锅!保证您吃了之后,神清气爽,耳聪目明,再也不会认错人了!”
他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把还在发懵的刘讷言按坐在胡床上,顺手塞给他一副碗筷。
刘讷言手里拿着筷子,看着翻滚的红汤和满桌菜肴,又看看对面那个酷似庐陵王、却被称作“表弟”的年轻人,脑子彻底成了一团浆糊。
李贤见状,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连忙给刘讷言夹菜,顺着刘建军的话说道:“刘公,建军说得是,您怕是真认错了。这位确是建军的远亲,近日才来长安投奔,因身子不适,暂在府中休养。”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绣娘也温声劝道:“刘先生,先用了膳再说吧。”
刘讷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喃喃道:“莫非……真是老夫老眼昏了?”
他终究是个文人,虽然固执,但并非不通情理,眼见沛王殿下和刘长史都如此说,他纵然心中仍有疑虑,也不好再当场追问,只得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吃了起来,但目光仍不时狐疑地瞟向李显。
李显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能埋头苦吃,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被刘建军插科打诨、胡搅蛮缠地暂时压了下去。
但李贤知道,刘讷言不是傻子,这事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糊弄过去。
饭后,刘讷言心事重重地告退,说是要去书房静静。
李贤知道,必须尽快与他坦诚布公,否则误会越积越深,反而坏事。
他让绣娘带着孩子们先回去,又安抚了李显几句,让他回房休息,然后对刘建军使了个眼色。
两人一同前往刘讷言暂居的客院。
推开书房的门,只见刘讷言正独自坐在案前,对着空白的纸张发呆,眉头紧锁。
见到李贤和刘建军进来,他抬起头,目光复杂:“殿下,刘长史,现在没有旁人了,可否告知老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人……究竟是不是庐陵王?”
李贤与刘建军对视一眼,知道再也瞒不住了。
李贤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对着刘讷言深深一揖:“刘公,方才情急之下,多有欺瞒,实非得已,还请刘公恕罪。”
他直起身,神色郑重:“院中之人,确是庐陵王,我的显弟。”
刘讷言虽然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确认,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站起身:“殿下!您……您怎能如此……”
“刘公莫急,且听本王说完。”
李贤抬手打断他,语气沉痛地将李显在房州如何被武三思派人虐待、如何被刘建军冒死救出、以及如今岌岌可危的处境,简要地说了一遍。
“……刘公,显弟亦是父皇骨血,我岂能眼睁睁看他被折磨致死?接他回来,实是无奈之举,更是兄弟之情,难以割舍。如今太后对李唐宗室步步紧逼,我等若再不互助,只怕……”
李贤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刘讷言听着,脸上的愤怒渐渐被震惊、同情和凝重所取代。
他一生恪守礼法,忠于李唐,听闻先帝之子遭此磨难,心中亦是愤懑不已。
刘建军在一旁补充道:“老夫子,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显子留在长安,对贤子来说是天大的风险,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您老是学问人,也是明白人,现在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您要是去告发,咱们全都得玩完,但要是您能帮衬一把,说不定咱们还能搏出一条生路。”
刘讷言沉默良久,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他看看一脸诚恳的李贤,又看看虽然吊儿郎当但眼神清亮的刘建军,再想想方才所见那位形容憔悴、惊魂未定的庐陵王,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
他颓然坐回椅子上,“老夫一生谨小慎微,没想到临老却卷入此等泼天大事之中……殿下,您此举……实在是……唉!”
他重重一叹,随即又抬起头,目光变得坚定起来:“然,殿下所言不错!
“骨肉情深,岂能见死不救?况太后所为,日渐酷烈,非国家之福。
“老夫……老夫虽是一介腐儒,也知忠义二字!今日之事,老夫就当从未见过!殿下但有所需,只要不违圣人教诲,老夫……尽力而为!”
听到刘讷言这番话,李贤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虽然知道这么做不厚道,但刘建军说的果然没错,刘讷言就是那种迂腐的儒生,只需要搬出儒家的忠义之道来压他,他总是会屈服的。
李贤只能郑重行礼,算是在心里补偿刘讷言了:“多谢刘公深明大义!”
刘建军也咧嘴笑了,拍了拍刘讷言的肩膀:“嘿!我就知道老夫子您是明白人!够意思!”
刘讷言被他拍得龇牙咧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但紧绷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
搞定了刘讷言这颗暗雷,刘建军也立刻动身,准备去寻他的狐朋狗友武攸暨喝酒听曲去了,李贤则是按照刘建军的安排,去生态园监工。
李贤现在很关心生态园的事儿,因为刘建军说,等到生态园建起来了,就打算把李显安排去帮忙打理账目仓储之事,对外只称是王府聘请的账房先生。
那里虽不如王府舒适,但至少能让李显不用整天待在王府里闷着。
今夜,刘建军彻夜未归。
……
第二天早上,府上奴子就传来消息,来俊臣回洛阳了。
与此同时,到来的还有苏良嗣那边送来的密信:
“来使近日多番暗查刘公丧仪期间王府动向,尤留意殿下与刘公旧部往来形迹,似有意罗织殿下与刘公不睦之辞。其人已返神都,恐于御前有所陈奏。望慎之。”
刘建军当日的预料,分毫不差。
李贤正想着找刘建军,刘建军就自己晃荡着回来了,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和胭脂味,显然是刚从平康坊回来。
“哟,贤子,还没歇着呢?”刘建军笑嘻嘻地凑过来,脸上尽是淫荡的笑意。
李贤将苏良嗣带来的密信递给他,没好气的说道:“来俊臣回去了,果然如你所料,他在暗中搜罗我们与刘公不睦的证据,恐怕要在母后面前进谗言了。”
刘建军接过那封密信,草草扫了一眼,便随手扔在案几上,仿佛那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废纸。
“就这?老子还以为他憋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屁呢,他到时候攻讦咱们和刘公越厉害,死得就越惨。”
李贤点头。
理由刘建军之前已经说过。
刘建军然后又问:“这信是苏良嗣送来的?”
“嗯。”
刘建军捏着下巴想了想,道:“这人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上次去找他的时候说的冠冕堂皇,结果帮起咱们来还是不遗余力么。”
李贤疑惑道:“这不是好事么?”
“是好事,毕竟咱们现在又揪出来了一个崔詧,有苏良嗣帮咱们更轻松。我只是在想着……要不要等来俊臣哭天喊地的时候,再帮他一把。”
“帮来俊臣?”
刘建军点头:“嗯,让他再膈应一下你母后。”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