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来,长安城内首先传来的竟是一阵庆幸,庆幸灾劫主要落在了别处,随后才是唏嘘与感慨,唏嘘新丰那边的灾情得有多严重,感慨大地的力量果真伟岸,隔着六十里地竟也能让长安感受到明显震感。
刘建军说:“这就叫人心,当灾难来临的时候,只要没直接砸到自己头上,首先想到的永远是庆幸。”
李贤沉默地听着,心中却无法像刘建军那样超然。
他眼前仿佛能看到新丰县地动山摇、屋舍倾颓、百姓哀嚎的景象,六十里,并不遥远,快马加鞭不过半日可达,那里的惨状,可想而知。
果然,随后零星传来的消息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新丰及其周边村镇受灾极为严重,官道阻断,房屋十不存三四,伤亡惨重,更雪上加霜的是,地震似乎还引发了山体滑坡,堵塞了河流,形成了危险的堰塞湖,随时可能溃决,淹没下游村庄。
然而,与这惨烈灾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来自洛阳朝廷的诡异沉默,以及逐渐在长安坊间悄然流传的一些怪力乱神的说法。
起初只是些模糊的耳语,说什么地震时看到地底有金光冒出,有仙乐缥缈,渐渐地,传言开始变得有鼻子有眼。
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这次地震新丰县有山脉从地底涌出,有凤凰涅槃于废墟之上的异象。
但实际上,就是地震的时候地块往一处一挤压,涌出一个土堆来。
这些流言蜚语,像瘟疫一样在惊魂未定的人群中扩散,巧妙地转移着人们对灾难本身和死者哀悼的注意力,将一场惨剧,引向了一个荒诞离奇的方向。
而当刘建军听到这些流言的时候,脸色在第一时间变得无比难看。
“妈的,贤子,可以不用低调了,洛阳那边不会有人来了。”
李贤不解,询问:“为何?”
“因为……新丰的地震不是灾,而是祥瑞。”刘建军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寒。
刘建军的话让李贤心头巨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建军:“祥瑞?地动山摇,百姓死伤,这如何能是祥瑞?”
“因为在有些人眼里,百姓的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意’。”刘建军眼神冰寒的指了指洛阳方向。
“你等着看吧,正式的‘好消息’很快就会来了,他们把这场地震说成是祥瑞,那它就‘必须’是祥瑞。
“这样一来,新丰的灾情就被定性了,不是灾难,而是吉兆显现时不可避免的一点动静,朝廷自然就不用大张旗鼓地派重臣来赈灾,更不会允许你我在长安过度表现,抢了祥瑞的风头。”
李贤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地震时的惊惧更甚。
他明白刘建军的意思,这不仅仅是对灾情的漠视,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表演,用虚无缥缈的“祥瑞”来掩盖惨痛的现实,并借此巩固权力。
母后……真的疯魔了。
……
果然,数日之后,来自洛阳的官方通报并未优先强调赈灾,反而是先颁布了一道太后慈旨,对关中地动表示“关切”,但语焉不详。
紧接着,各种关于新丰祥瑞的传闻开始通过官方渠道半公开地散播开来。
起初是说有樵夫在地动后于新丰山中见到霞光万道,有凤鸟虚影盘旋,接着又有流言称,震后新丰地涌甘泉,伤者饮之即愈,传闻越来越离奇,越来越有指向性。
最后,就连新丰那处地底涌现的土堆,也被改名为了庆山,取吉庆之山的意思。
连带着,整个新丰县也被改名为庆山县。
而在这片祥瑞的喧嚣背后,是新丰及周边地区真实的人间惨剧。
通往灾区的道路被官府以“清理险阻”、“防止疫病扩散”为由设卡封锁,只允许少量官方人员进出,外界物资和人员难以进入,真实的灾情被严格管控。
李贤心急如焚,他试图通过苏良嗣等尚有联系官员了解实情,并想方设法筹措一些物资,但都被委婉地劝止了。
苏良嗣暗中传递消息,称洛阳对此事极为关注,任何人此刻任何针对新丰的举动,都可能被解读为“质疑天意”,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荒诞,极致的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