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速读谷

菜单

回到沛王府,天色已近黄昏。

他屏退左右,径直来到刘建军常在的那间暖阁。

刘建军正就着烛光,摆弄着一些小小的木牌,还拿毛笔在上面描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了一眼李贤,又立马接着忙活。

“回来了?看你这脸色,事儿成了,但心里却不踏实?”

李贤看了一眼刘建军手里的木牌,那上面正写着“八万”两个字。

虽然早就习惯了刘建军爱折腾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但他还是没忍住,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弄副麻将,我这身份不好出门,这天天天的都快憋坏了。”

李贤不解麻将是何物,但也知道刘建军这是给自己琢磨出来解闷的小玩意儿,当即也就不再放在心上,在他对面坐下。

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今日在东宫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母后说吾有子不能自明,使汝至此,随后,便算是彻底揭过了此事。”

“她是这么说的?”刘建军放下了手中的“幺鸡”,身体微微前倾。

李贤点头。

刘建军啧啧道:“我现在是真越来越怀疑你不是亲生的了,同样都是儿子,你说你俩这差别怎么天远地远的?”

李贤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说:“我若不是母皇亲生的,那我又该是从何处出来的?难不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刘建军摇头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眼神放空,似乎在脑子里推演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贤子,你看问题,还是习惯看表面,安金藏的忠义,是引信,但不是炸药本身。”

李贤不解,疑惑的看着他。

刘建军严肃道:“你母皇是什么人?她是踩着无数尸骨登上皇位的第一位女帝!

“她的心志之坚,远超你我想象,单纯的忠义或许能让她赞赏,但绝不足以让她瞬间改变对皇嗣的既定策略,更不可能让她流露出近乎‘自责’的情绪。”

李贤想说他不理解的是所谓引信和炸药,但此时听刘建军这么说,他大概理解了一些引信和炸药是什么东西。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代价和反思。”刘建军一字一顿地说,“来俊臣这条疯狗,在东宫架起刑堂,这本是你母皇默许甚至授意的,目的是敲打、震慑旦子,进一步削弱他的存在感,这在她的权力掌控游戏中,是常规操作。

“但安金藏这一刀,把这场‘常规操作’的代价,瞬间提到了一个她无法忽视的高度!逼死无辜,动摇人心,损害她作为皇帝乃至作为母亲的声誉和根基。

“你想想,一个卑微的乐工,为了证明她儿子的清白,不惜豁出性命,这件事传出去,天下人会怎么想?朝臣会怎么想?

“他们会同情安金藏,会敬佩他的忠烈,进而会质疑,到底是什么样的冤屈和压迫,才会让一个乐工走到这一步?而那个被证明清白的皇子,他的母亲,当今皇帝,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你母皇那句‘吾有子不能自明’,听起来是自责,但更深层的,是她瞬间意识到了这种舆论风险和政治代价。

“她意识到,用这种酷烈的方式对待旦子,不仅可能逼反他,更会让她自己背上刻薄寡恩、逼迫亲子的恶名,这对她苦心经营的形象是巨大的打击。”

李贤恍然大悟:“所以,她立刻叫停来俊臣,厚待安金藏,并下旨安抚旦弟,是为了……止损?是为了挽回可能失控的舆论和人心?”

“没错!”

刘建军打了个响指,“这是最主要的动机。

“但同时,安金藏的行为,也可能确实在那一刻,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极少流露的、属于母亲的那一部分。

“或许也让她在冰冷的权力算计之外,产生了一丝丝的……嗯,可以称之为‘母爱’的情绪,但这丝情绪,是建立在政治权衡基础上的,绝非主导。”

李贤默然,心中五味杂陈。

今日在太医署的时候,李贤看到武曌脸上的表情,还以为她心中或许还残存着对亲子们的温情。

哪怕,李贤从未得到过那份温情。

但他也希望,那份温情是真实存在的。

但现在,刘建军的分析如同冷水浇头,打灭了李贤心里的那一丝幻想。

“不过,无论如何……”

刘建军语气一转,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这次的目的达到了,旦子暂时安全,武承嗣和来俊臣的这一次进攻被挫败。而且,经过此事,你在你母皇心中立下了一个稳重和顾全大局的形象,她甚至给了你名正言顺探望旦子的权力,这是好事。

“只是……”

刘建军顿了顿,接着说,“风暴只是暂时绕道,并未平息,武承嗣不会甘心,来俊臣挨了训斥,心里也指不定憋着什么坏。

“咱们还是得打起精神,接下来得想想怎么利用你现在这点优势,给我们自己多留几条后路。”

李贤点头。

这风云涌动的洛阳城,稍不注意,就会将人活生生吞噬,他现在丝毫不敢大意。

但突然,他又问道:“对了,来俊臣……不是你让他去举报韦团儿扎小人的么?这韦团儿是武承嗣派去的,来俊臣岂不是得罪了武承嗣,可他又是怎么会帮助武承嗣的?”

刘建军嘿嘿一笑:“你这问题问到点子上了。

“你得先明白一点,来俊臣这种人,他眼里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和往上爬的机会。

“我让来俊臣去告发韦团儿,是给了他一个向陛下表忠心的机会,同时也让他咬下武承嗣一块肉,这事儿对他有利,他自然愿意干。

“但武承嗣也不是傻子,吃了亏,难道不会想办法找回场子?”

李贤不解道:“那……他不是更应该针对来俊臣?”

“不。”刘建军摇头,“你得把他俩掰开了来看。”

“怎么掰开?”

“武承嗣被罢相,权势大不如前,他需要来俊臣这种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又擅长罗织罪名咬人的恶犬。而来俊臣呢?他刚因为韦团儿的事儿,算是间接得罪了武承嗣一系,心里能不犯嘀咕?武承嗣这时候只要放下身段,许以重利,比如承诺日后若能重掌大权……你说,来俊臣会不会动心?”

“所以,他们达成了某种……合作?”李贤感到一阵寒意,这些人的勾结如同暗夜里的蛛网,难以察觉,却处处皆是。

“不确定,但最起码这俩人之间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刘建军想了一会儿,说:“武承嗣需要刀,来俊臣想找更稳固的靠山,同时还能借武承嗣的势去对付他看不顺眼的人,比如……咱们。”

李贤瞪大了眼。

刘建军接着解释道:“先不说搞倒一个皇嗣对他来俊臣来说,又是大功一件,就单单说他之前失势就是因为你,他能不想着找回场子么?

“这种流氓地痞,哪怕披上了金装,骨子里记仇的性子是变不了的。

“不过没关系,他暂时不会想着招惹我们的,这家伙鬼精鬼精的,上次吃了亏,能记住挺长一段时间,尤其是咱们还捏着他一些把柄。”

李贤心悦诚服。

刘建军对人性的见解,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在他眼里,这些活生生的人就像是一本本书,这些书上写了这个人的生平一切,而他,则是诵读了全书的人。

“所以……来俊臣就是个左右逢源的人,既不想彻底得罪武承嗣,又忌惮我们,更想在母皇面前立功?”

“对喽!”刘建军一拍大腿,“这就是来俊臣的生存之道,他就像一条泥鳅,在几股势力之间钻营,我们今天阴差阳错的破了他的局,还让他挨了训斥,他暂时会老实一段时间,但心里肯定记恨上了,武承嗣那边,估计也会重新评估我们的威胁。”

说到这儿,刘建军表情严肃了一些,说:“贤子,看到了吧?这就是洛阳,这就是朝堂,没有绝对的立场,只有永恒的利益。

“而你母后,就是这一切利益背后的操盘手。”

李贤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力骤然升起。

但刘建军咧着嘴笑:“但很可惜,她遇到了咱,把她后续的招数全都看穿了!”

看着刘建军还是这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李贤心里没来由的一阵轻松。

他问:“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这还用想?武承嗣那边失势了,旦子这边也暂时安全了,接下来,当然是该为你铺路了。”

刘建军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绿油油的光。

……

(本章完)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相关小说全部